坐于一旁的胡詠思看戲似的盯着他們，突然一笑，接話道：“不如我給大理寺出個主意，禦史台監察百官，手頭消息自是比你大理寺多，大理寺若想快快結案，不如去那裡探探口風。”

“胡侍郎言重了。”

忽有一聲從堂後傳來，聲音渾厚，見那甄寺正已經恭敬地去迎了，謝愈也便起身。

來的人正是大理寺少卿鄭觀。

“非不說此話，你這大理寺少卿是不肯出來露面了。”胡詠思笑着看他。

“胡侍郎的面我怎敢拂？”

謝愈聽準了官名，便向鄭觀行禮。

鄭觀點頭，踱步坐下，接過甄寺正奉上的茶，“這案子才剛開頭，哪裡需要去探他禦史台的口風？”

他嘬了一口茶，又道：“先從禮部侍郎程美中與中書右補阙楊士手下的鋪子查起。”

錢總得有地方花吧。

瞧着逼出了鄭觀的話，胡侍郎拍了拍手，起身望了一眼謝愈，“既如此，那我同謝拾遺先走了，等你大理寺少卿的好消息。”

鄭觀“哎”了一聲，臉色有些難看，他才出來，人便要走，多少沒給他些面子。

還是謝愈回頭轉身，行了禮，恭敬道：“勞煩少卿與諸位費心，我同胡侍郎便先告辭。”

這番作為，才叫那鄭觀的臉色緩和了一些。

謝愈回頭跟上，胡詠思已經快走出側堂了。

這才将來多久，便被他這番莫名其妙地帶走離開。

謝愈瞧着胡詠思大搖大擺地走在前面，落後一步的他一時竟不知如何開口。

盯着胡侍郎的背影默了一會，謝愈終是忍不住追上他的步子，随意開口道：“某見胡侍郎同大理寺少卿很是相熟。”

胡詠思笑了聲，“不熟。”

見謝愈沒開口，他又樂呵呵地負手仰頭，“吏部侍郎，誰見我不跟熟人似的。”

謝愈彎唇，他算是聽明白了。

胡詠思也是聰明人，知道他拐彎抹角問這話的意思，勾拉着他的肩，快步出了大理寺。

扶回在外望着謝愈，忙解了馬繩，同那胡侍郎的小侍一起牽馬過去。

四人皆跨步上馬，胡詠思才慢悠悠道：“做這大理寺的督查，若不給他們塊石頭懸在頭上，一旦有些個不如意的事，可全算在我們身上。”

日正高挂于頂，刺眼的光照在身上，頃刻便和着衣服升起些熱氣。

細碎橙芒輕籠着他的面容，謝愈有些恍然地擡頭。

入朝為官這些時日，不論是王離，胡詠思還是李使期與薛相，亦或是太極殿前的中官，每個人都在提點，告訴他如何在這朝堂上立下去。

這偌大的王朝不缺乏聰明人，可究竟是這人人所尊的規矩，還是那晦暗不明的世道，拖着大唐一同下墜。

馬蹄揚飛的土塵在日頭下，顯得極亮，轉瞬落地便已無色。

李知下馬回府，手中的缰繩被奴仆接下，遠遠地便見父親母親同一個中官站在府門前，正說笑着，一些個賣力仆從接過府前内侍手裡的物件進府。

“府上是來了什麼貴客？”

奴仆牽着馬笑道：“是幸事，女娘快去。”

李使期也望見她回來了，忙笑着招她快些過來。

一旁的中官瞧着李知走上前，打量一番，臉上的褶子笑堆在一起，“這便是李禦史家的三娘吧，倒是承了陳夫人的貌。”

陳徽仙也笑着接話，“吳内侍說笑了。”

又轉過身，忙招呼李知過來，“昭九，快叩謝聖恩。”

李知有些發怔，好好的聖人為何突然賞賜。

雖滿腹疑窦，她仍是恭敬行禮，“蒙聖人賜物，臣女叩謝天恩。”

“内侍不妨進去喝杯茶，歇歇腳。”

“不必。”吳輝擺手，彎身笑言：“老奴身上還有旁的事，就不留下叨擾，多謝李公好意。”

目送中官離開，李使期的面色倏然淡了下來，他微歎了口氣。

“阿耶何故歎氣？”

陳徽仙拉着李知一同入府，“你父親自你小時候便不願你同宮中過多牽扯，如今剛當了女師，便賜下諸多，叫你父親心中如何能安？”

李知默然，不知如何接話。

她一人回了齋月閣，煙雲莫雨便迎了上來。

“三娘回來啦。”

屋内案上擱着些才送來的物什，李知走近，擡手掀開堇色木盒。

“聽外面剛進來的小魚說，這些都是聖人賜下的呢。”

煙雨伸着脖子瞧了瞧，皆是些上好的筆墨紙硯。

李知忽被一物吸引，在那案前駐足，伸手将盒中之物輕輕拿起，清麗的眸中泛起些潋滟華光，她歎道：“竟是塊雕花冰紋端硯。”

莫雨見三娘贊歎，便也湊着身子過去。

那方端硯呈天青色，如秋雨乍晴，蔚藍如染，然硯中冰紋四生，在光下這麼一照，似是盛了一泓水在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