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觀有些赧然。
他這愛吃中曲酒的糗事,怎地都傳至胡侍郎這處了。
可見流言猛如虎,坊間隔着人心嘴皮,若是再落到他夫人耳中,隻怕又是一陣腥風血雨呢!
正想着名聲,隻聽堂外響起陣不緊不慢的腳步聲。
一擡眼,卻是談陽舒邁步入内。
餘下三人忙起身行禮,“談正卿。”
談陽舒微微颔首,“諸位不必多禮。”
鄭觀起身退離主座,談陽舒也便順勢撩袍,輕飄飄擲下句,“施陶未住在張家,辄居崇仁坊内。”
謝愈聽此一愣。
鄭觀便接話,“方才謝拾遺提議,不若放長線釣大魚。先不同施陶聯系,等陳美中露出馬腳。”
談陽舒聞言倒是擡眸,打量一番謝愈。
腦中李由林的話便冒了出來。
“在陳美中還未動手之前,還請談正卿想法子,叫大理寺莫去尋施陶。”
謝愈視線同談陽舒撞上,他不懂其眸中意味,隻好拱手問道:“正卿,可是何處不妥?”
豈料,談陽舒那雙平靜眼眸卻是一笑,撫手言:“何處不妥?此為好計。”
堂内暫歸寂靜。
默了一刻,鄭觀沒忍住,道:“正卿此前談及施陶住在崇仁坊,可是有何深意?”
胡詠思亦是在等這句話。
“無非下人來報,告知一聲罷了。”談陽舒掃了一眼謝愈,淡聲言:“謝拾遺亦住于崇仁坊,當注意分寸,陳美中必将時時留意我等,萬不可惹他心疑。”
“正卿所言甚是。”
三人目送談陽舒離開,卻是各自心中藏事。
謝愈仍念着李知那日的無妄之災,擡眸瞧了眼兩人,故作随口一提,“前日升平坊昆侖奴殺人一事鬧得沸沸揚揚,也不知這事查得如何了?”
鄭觀拍拍手,接話道:“我聽說那日金吾衛的中郎将趕去,救下李禦史家的三娘子,人自是被系金吾,萬年縣的縣獄怕是搶不來人。”
“不過這也是一個棘手事,萬年縣的縣官也樂得不接手,估摸着才裝作不知曉叫人給帶走了。”
謝愈并不清楚這兩者之間的明争暗鬥,鄭觀的話也是聽得個一知半解。
“何為棘手?”
鄭觀“哎”了一聲,“三品禦史的女兒被昆侖奴所劫,傳出去女兒家的名聲不僅不好,且這長安城内能養得起昆侖奴的,哪個不是非富即貴?所以這爛攤子,倒不如讓給金吾衛。”
謝愈凝眉,卻也無話。可隻怕不出幾日坊間流言四起,若昆侖奴的案子不速結,傷得乃是昭九的名聲。
胡詠思在一旁瞧着,忽然想起謝愈原是李三娘的先生,此般心急倒也為人之常情,便安慰道:“金吾衛辦事向來不看僧面佛面,他隻看李由林一人的面子,你也别擔心,李三娘那樣的家世族望,怎會因着此等事嫁不出去。”
謝愈知道無望,便也止了話頭。
三人出了大理寺,各自分路而行。
駕馬奔餘輝而行,腦中混着的事不減反增。以至快近松齋舍時,謝愈都未瞧見李府的馬車,還是扶回眼尖,朝他言:“五郎,那不是李三娘身邊的女婢嘛,是不是李娘子來尋你了?”
謝愈一怔,忙回神下馬,剛跨進樓内,目光極快落至一處,那帶着帷帽,端坐在窗下的女娘,正是李知。
“三娘。”
李知正微微出神,忽然聽見謝愈的聲音,擡眸一瞧,一時眉開眼笑。
“謝五郎公事繁忙,園中小别,竟此刻與郎君樓中巧遇。”
謝愈彎起眼,低歎道:“既是巧遇,便算作緣分,某作主家,合該請客宴飲,不知李娘子可願賞面随我一道上樓。”
扶回立在旁抽了抽嘴角,上個樓的事,自家郎君倒說得這般調情,不知曉的,還真當兩人是初相識呢。
李知笑着跟于謝愈身後,煙雲同莫雨相視一瞧,皆在屋外止步。
屋内,扶回将茶水滿好,冷不丁聽到謝愈一句吩咐:“扶回,去買點紙墨回來。”
“前幾日……”這戳破謊言的話,差點脫口而出,又被他硬生生地咽回去,且極快接話道:“好像……是是說要買來着,我給忘了。”
他樂呵呵地望着謝愈,放下茶杯出去了。
“站那兒作甚,過來坐吧。”
李知“嗯”了一聲,捏着取下來的帷帽,“我今日是來還此物,在府上放了許久。”
謝愈聞言一愣,盯着那頂白紗帷帽微按緊指節。
怎麼兩人說清,倒顯得比以往更疏離了一些。
身外不起眼之物,三娘竟也要歸還,他垂下眼,越想卻越覺着落寞。
李公那日于魯家桂園裡所言之話,頓時顯現腦中,謝愈心中作悶,卻仍維持着溫和,低低開口:“女當覓得良婿,婚嫁之事豈可兒戲。”
李知本想借着還物之事,來見見謝愈,卻聽他這話沒頭沒尾,便将帷帽放于案上,支頭問道:“五郎在說什麼?”
謝愈擡眼,見她微瞪眼眸,除了疑惑并無旁的情緒,一時覺得赧然,忙捏起茶杯輕飲遮掩。
“方才胡言亂語,三娘不必放心上。”
李知眼眸微眯,歪頭瞧他,笑言:“低頭向暗壁,千喚不一回。”
“五郎你耳朵都紅了诶。”
昭九拿詩打趣他,謝愈偏也是無奈,隻好笑着回道:“三娘倒是會戲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