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笑着不言,扭頭瞥見窗案上的那盆綠梅,不由地起身踱步。
風自窗棂間吹入,綠肥作晃,她輕撫枝葉,笑眼盈盈,“五郎養得真好。”
謝愈聞言,亦是擡步過來,立于她身後,盯着那株綠梅。
葉尖打蜷,扶回躲懶,每每隻待他回來悉心澆灌些清水,哪裡敢言将養不錯。
李知收回手,正欲轉身,恍然驚覺謝五郎同她隻餘一臂之隔,心尖便是一跳。
落步不穩,身子一晃,堪堪将朝左栽。
謝愈見狀,忙擡手環扶住她。待女娘立穩,他才松開掌心。
卻見李知忽而向前邁步。
下一刻,軟玉般的手環抱住他,發髻輕抵在他的颌下。
謝愈呼吸一滞,腦中空如山霧。
女娘發間的清香萦繞鼻息,是化不開的紛雜。
他後脊微僵,雙手不知安放何處,連同那顆心亦是跳得不成章法。
隻聽身下,傳來李知悶悶地聲響:“好不容易尋個由頭來找你,五郎卻像塊榆木。”
李知早将禮義廉恥丢到一旁去了,說到末尾,語調倒像是真堵上氣,倏爾松開手,垂眸低頭轉身便要離。
身前溫軟退去,謝愈蜷指,無措促使他抓住李知的手,繼而輕問:“何才不謂榆木?”
李知不答,謝愈卻接話道:“我總該努力夠得上“良配”二字,阿九不棄,我自當上進。”
李知一怔,悟過來他話中憂愁,一時心間歎氣。
“五郎初入仕途,一切未定,叫誰也說不準日後。而我向來,最是不以門第待人待事。”
“陳郡謝氏旁支又如何,若百年以前,倒是我李昭九高攀了謝五郎呢。”
謝愈失笑,眉目一松,低歎道:“你呀,胡言些什麼。”
牽緊女娘的手,他忽又正色,“不論如何,八品拾遺,不該是納吉問名時,三娘所見我之貌。”
李知不駁,隻順他此言續道:“我所喜歡的,隻是五郎這個人,無關其他。”
話音将落,隻覺掌心又緊了一分。
她彎唇輕笑,擡頭望他,語調清亮,“謝清讓,你若聽懂了,那便抱我一下。”
比起對往後事事物物的期許與憧憬,她還是,更在意當下。
謝愈呼吸一輕,因這話,也因這盛滿春水的秋眸。
“禮節”二字隻在腦中停留半瞬,便被抛卻沒影。
他垂眼邁步向前,将昭九輕帶入懷,雙手環于細腰間,不過分用力,隻輕點微懸。
唇卻不自覺地揚起來。
謝愈心間微纏,手仍不敢亂動,隻低頭微靠在她頸間。
昭九身間的暖香一縷一縷萦繞鼻息,連着思緒也短暫斷停。
窗外的清風擁入衣袖,天青與素白摩挲作響。
那株綠梅也正搖曳。
良久,李知聽見含糊好聽的嗓音,自她耳邊響起,“你阿耶說得沒錯,阿九還真是膽大。”
談陽舒來尋李由林時,将好碰上莫夫人帶着莫鸢在園裡。
從前,他隻知李由林娶了位妻子,收養了一位姐兒,倒也從未見過。
說來有趣,李由林雖是去勢之人,過得比那常人要風光萬分,當年迎娶莫貞芳之時,也是仗勢極大,震驚朝野,在坊間更是掀起數不清的風言風語。
莫貞芳并不過于貌美,但卻待人和善。坊間對李由林有多大的惡,對莫貞芳便有多大的善。
談陽舒移目,隻見那姐兒一溜煙沖到跟前,又直直立住腳跟,乖乖行了個禮。
“談正卿見笑了。”李夫人踱步上前,牽住莫鸢,又低頭問她:“鸢姐兒去找小雪去玩會兒好麼?”
莫鸢樂揚起臉嘻嘻說好,便由着女婢帶下去了。
談陽舒喚了聲“莫夫人”。
“由林他在書房議事,談正卿稍坐片刻,我差人去知會一聲。”
談陽舒輕點下颌,瞥見莫夫人仍留意着鸢姐兒的身影,便順勢開口:“方才聽見夫人喚她鸢姐兒,不知令愛可是單名一個鸢字?”
莫夫人揚起笑,使喚仆人上茶,又招呼談陽舒坐下,“不錯,鸢姐兒随我姓,叫莫鸢,這名是由林取得。”
莫鸢莫鸢,莫怨莫怨。
談陽舒目光一頓,隻聽莫夫人續道:“當初決心收養她,由林在書房坐了一晚上,錢财權利于我們而言算不得什麼,可于莫鸢不同,但無論如何,孩子總是無辜的。”
莫貞芳很聰明,她清楚知曉李由林的處境,或許是年過半百的女人更顯誠心,她總是想讓人放一放,饒過莫鸢,又或者說饒過李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