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陽舒對此不置可否,可在莫貞芳眼中,便顯得冷漠了許多,她不知道談陽舒和李由林之間的談話,隻覺得能入這李府來,或許總能有些指望。
過來傳話的仆人已在旁等候多時了,談陽舒起身便辭了莫夫人,随着侍仆去見李由林。
“李總管。”
宮裡的内侍奴婢稱李由林為大監,坊裡真真假假地閑言碎語稱他為内宰相,剩下的鼠尾官吏便點頭哈腰地稱一句國公了。
盡管聖人封他為楚國公,談陽舒依舊稱其為總管。
“那位施郎君他離了張府,自去崇仁坊了。”
李由林見他開口是此言,不由一哂,“談正卿何必親自來,差人送句話就行了。”
談陽舒未理會他這客套話,隻淡聲言:“總管坊間眼睛無數,便是我不差人,哪會不知?我今日隻想弄清楚,你對這案子的态度罷了。”
“正卿放心,那日既是應答下你,便不會讓你失望。”李由林将茶杯一放,話裡多了些深意,“如今你我是同行一條船,怎會撇下正卿。”
談陽舒聽其話,不免眉眼冷了幾分,霍然起身言:“我為故太子遺事,才願助你一臂,李總管若辦不好事,談某正卿這位子亦可舍一舍。”
話畢,已然拂袖離去。
李由林扯唇,瞧着那道獨行背影,慢慢拿起擱置的茶盞。
此等威脅,他并不放在眼裡,談陽舒對誠太子的情誼再深,又能如何?可惜太子早亡,往後太極宮的位子,隻能剩五皇子去登極了。
倒是談陽舒這話,又叫他想起那位早亡的誠太子。
李阙,自打出生便負萬人打量。其性格儒雅且待人寬仁,确為天生的帝王相。隻可惜天妒英才,聖人未等到吐蕃大敗的書信,先傳入長安的,竟是四言扼人咽喉。
誠太子斃。
大豫十一年的冬天叫人印象深刻,寒雨簌簌,誠太子的靈柩從朱雀門擡進來,沿着承天門大街一路向北,從會州帶來的塵土,已被洗刷得幹淨,太子靈柩在冷雨的籠罩下,顯得異常黑亮,幹淨得不容指染,猶如棺中躺着的那人。
兩街的百姓皆埋頭跪拜,哭聲不決。
大雁塔下慈恩寺的鐘聲從遠處傳來,小雁塔薦福寺亦鐘鳴不止。
延康坊西南角西明寺萬佛悼念,全長安的百姓,都在為大唐所失去的太子而默哀。
若活,那将是一位好君王。
那時的李由林站在聖人身後,恭垂着身子,望着李洵顫抖的手撫上靈柩,皇後失了儀态跪倒柩旁,神色無光。
他心中亦是悲憫,不同于五皇子,至少誠太子是他親看着長大。
聖人撐到了誠太子頭七,便病倒了。王皇後痛心疾首,不久也香消玉殒。
從此方老道便成了聖人的座上賓。
他說大明宮吸唐氣運,太子亡魂不得安甯,聖人便将一切搬至太極宮中。
他說誠太子尚有一縷精魂留存于世,聖人便建納元坦想引太子回家。
直到李由林斬了方老道,大豫十二年的荒誕之舉便才少了些,隻是此時的李洵便不太愛理會朝政了,他像天下間所有失子的父親一樣,開始歸于沉默,又或許是,認清現實。
五年轉瞬即逝,如今朝堂掀起立太子的風波,終究是喚起了聖人的心神。
李由林緩緩睜開眼,仍舊坐在那兒品茗。莫貞芳站在庭下,擡頭瞧着遠處的莫鸢。小雪撲騰在草地上,興奮地打滾。
不同于李府的安然閑定,程中美如今早已焦頭爛額。
“程兄,别再晃悠了。”楊士忍無可忍,終是開口。
程美中倒是駐足,嘴卻不停,徑自說道:“楊兄倒是穩如泰山,如今你我命懸一線,前腳謝愈提劄子,後腳那于商便起死回生出現在桂園宴上,這一出分明是朝着我們來的。”
他又急急走起來,憤憤言:“你是中書省的人,他薛海自有法子保你,宋績江一貫明哲保身,他将謝愈的劄子交上去,便是要拿我開刀,你叫我如何逃!”
楊士抓住他的袖子,斥道:“何必自亂陣腳!當年我們萬事都已做絕,隻出了于商這一個岔子,如今再做一次又如何?”
“再做一次?”程美中真停下步來,他微張口,慢慢踱步到椅前坐下,“我看不妥,如今這個節骨眼下手,豈非使我們更加可疑?”
“于商已經到長安來了,你若再猶豫,等他去大理寺,再殺他也不管用了。”楊士壓下聲來,語氣狠絕,“隻有他死了,我們才能活。”
程美中掌緊扶手,有些動搖,他向來不做太過冒險的事,可如今被逼無路,實無他法。
見其仍是皺眉思忖,楊士便又添了一把火,“那日你也瞧見寇學林的反應了。”
此話一出,将程美中五分的心變作了十分。
當年他同楊士主持科舉,這寇學林的父親砸了好些錢帛,可他們所點之人已經定下,無奈楊士同他便給這寇學林支了個招。
所點進士中最後一名乃非長安人士,家世不顯,隻有個九品芝麻小官的哥哥,也被遠派到商州。
話說到這,明眼人一點便通了。
豈料那日桂園宴上,寇學林吓成鬼樣,倒還差點同自己扯上關系。
程美中沉目收心,眼底不由地浮出些森冷殺意。
“于商,不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