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街上,裴季終于走出書房,帶着小童守元出府,往郡守府而去,一身廣袖月白錦袍襯得人如出雲之岫,鍛發束于頂,腰間攜一黑匣,神情少見慵懶閑适。
郡守府中,昨夜熱鬧了一宿,今夜隻覺心中難舍,離别在即,奚沂親自下廚,就着謝慕清帶回的河魚鮮蝦,備了一席吃食。
“來來來,嘗嘗這河鮮,可是咱們嬌嬌親手捕的,下回想吃可就難了。”桑垣笑着招呼衆人道。
若非城中離不了太久,他也想跟着衆人一道去往臨安,瞧瞧這帝後大婚該是何等盛榮。
“你們母女,果真一樣偏好。”雲瞻聽罷,輕笑着感慨道。
想當年師妹這般年紀時,也喜江上垂釣,而今外甥女金尊玉貴,自幼被人寵着泡在蜜罐裡長大,與那擅琴棋書畫為榮的世家閨秀不同,也獨鐘商賈與世間奇巧異事。
如今看來,母女二人都是世間獨一份的稀罕。
“翁翁教的。”謝慕清故作無辜道,一雙眼眸卻是明亮狡黠。
雲瞻聞言一時凝噎,歇了還想再打趣幾句的心思。
“南山鐘靈毓秀,山澗多魚蝦,因地食之罷了,雲瞻賢侄若喜,下回再來時,老夫親自打撈下廚。”謝老太爺并未在意小輩間的玩笑話,一慣如沐和善道。
“何敢勞煩太爺,該是小侄親自動手便是。”雲瞻謙恭有加道。
“好說好說,老夫掃榻以待。”老太爺笑語道。
短暫插曲過後,衆人不再多言,認真享受着滿桌鮮美。
用過晚膳,謝慕清親自将謝老太爺送回院中休息,今日一别,下回再見不知何時,但看翁翁如今閑情安逸,怡然自得,踏實不少。
如此,對阿爹阿娘也算有個交代。
折返回院落時,雲姝同王卿言已在等着她,三人約好今夜宿一起。
府中管事突然來報:“郡主,府外有人求見您,是一位俊朗公子,聽身旁小童說姓裴。”
三人頓感意外,尤其是雲姝,聽父親說起過二人曾在彭澤縣偶遇一事,隻歎世事無常,全靠上天如何。
如今卻是裴季主動找上門來,再看謝慕清一臉錯愕,眼中早無冷淡疏離,心中有幾分了明,二人間或許真有緣分也說不定。
“去吧去吧,卿卿同我作伴呢,早去早回啊。”雲姝瞧着謝慕清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模樣,不由做主道。
過去數年,謝慕清到底有多愛慕裴季,她和蘇甯無比清楚,身為姐妹,她不想謝慕清将自己困住。
“好,等我。”既是尋上門來,謝慕清不便不相見,她還以為那人腿傷好後會立即離開柴桑。
府門外,裴季立在階下,月輝斜落,影子投射在地,被石階分成數段,瞧不清面容。
謝慕清來時,管家手執燈籠,陪同在側。
“深夜到訪,不知裴大人所謂何事?”謝慕清一臉平靜道。
二人不是會深夜私會的關系,謝慕清犯不着笑臉相迎,如今願意一見,不過是看在裴季與謝家情面上。
“深夜叨擾還請郡主見諒,這是當日老太師交由在下的親筆手紮,彌足珍貴,這兩日我已将手稿謄抄完畢,特來歸還。”說話間,裴季雙手奉上手中匣子,神情始終和風細雨、溫潤如玉。
謝慕清眸光驚詫,翁祖手紮她有看過,字句箴言,平生心血之作,常人決計不可在兩日内謄抄一遍,眼前人卻是做到了,這般真誠用心,實在難能可貴,倒叫謝慕清一時不好再做疏離。
“慕清代翁祖謝過裴大人。”接過匣子後,謝慕清神情稍緩,道謝道。
“郡主客氣,舉手之勞罷了,對了,在下還有一事相托,明日回京時,可否多我與小童一道?”裴季托請時,面上盡管含笑,神态反倒越顯殷切,眸中泛着平易近人的柔光。
謝慕清一時有些莫名,堂堂尚書令,深得帝心,聲明在望,如何還能眼巴巴同人拼船,若不是知曉其品行端正,她都要懷疑是不是他别有企圖了。
“裴大人若不棄,明日晨時三刻,在城外柳亭一聚。”謝慕清最終沒有推辭道。
“多謝郡主。”裴季聞言勾唇笑道。
“裴大人慢走不送。”謝慕清說罷,轉身往府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