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爾心裡一緊,說:“掙紮沒有用。”
虞影溯笑了一聲,心想你騙誰呢。
“我喜歡有覺悟的獵物,”虞影溯齒間冰冷氣息撲到了塔爾的頸側,下巴被擡起,脖子被迫伸得很長,這副模樣就像是在邀請捕食者光臨,“别怕,你總會習慣的。”
鋒利的獠牙觸到了塔爾頸側的皮膚,一滴血很快就滲了出來。塔爾屏住了呼吸,藏在掌心的小刀在同一時間徑直刺向虞影溯的頸側。刀刃沒入皮膚的聲音并非如他所料的那般出現,塔爾猛地轉頭,虞影溯的雙眼在一片漆黑之中閃着血光。
小刀停在了距離他頸側一毫米的地方,偷襲的左手被捏住,吸血鬼的血液滴到了他的身上。他們的力氣相差得太大,虞影溯手腕一轉就讓銀刀甩出去數十米,在一聲悶響之後插在了一旁的樹幹上。
塔爾根本沒來得及看清就被那隻滴着血的手掐住了脖子,手腕隐隐作痛,但轉動發力并不受限,應該沒斷。
“他們還告訴過我一件事,說獵人都很狡猾。你很聰明,但可惜遇到的是我,失去一隻手不算什麼大事,”虞影溯的聲音很低,其實不帶多少情緒,但此刻聽在塔爾耳中卻如同從地獄裡踏出來的惡鬼,“你的眼神早就出賣了你。”
塔爾渾身上下的血都冷了下來,他連呼吸都忘了。
“你的血味道很好,僅僅一滴就能讓我終身難忘。我本來不想殺你的……何必呢?”
如果塔爾是第一天當獵人,也許從索薩家被襲擊的消息落到他耳中的那一刻就會選擇束手就擒;如果虞影溯不是第一次和獵人打交道,他就會知道在享受獵物之前先捏斷脖子才是最保險的方法,人類比他想象中的要堅韌得多,無論是身|體還是内心。
虞影溯從他耳邊下滑落到頸側的這段時間,塔爾的眼前閃過了無數的場景,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是怎麼從那四隻吸血鬼手裡活下來的——他的血。
所以蘭克知道的事情遠比塔爾以為的更多,他是聯盟的藥劑師,在要走了一管塔爾的血液之後不久就給了他一個可以藏在後槽牙邊的毒|藥。那東西或許和自己的血有千絲萬縷的關系,并不是讓他在危急關頭自盡……而是……武器。
虞影溯和他的頸側的血管隻剩下半毫米的時候,塔爾動了。他雙手受制還斷了一隻腳,任誰都會認為他必死無疑,他身為人類卻要面對吸血鬼的獠牙。
但誰說人類不能擁有獠牙。
他猛地向前湊,舌尖把藏在牙齒末端的毒|藥勾了出來咬碎外殼,對着距離自己最近的虞影溯的左耳耳廓狠狠地咬了下去。對方的反應遠比他想象的要快,虞影溯顯然沒料到眼前的人類還有這一招。但這裡距離大腦太近,不到三秒的時間虞影溯的一切動作就在瞬間靜止了。
塔爾很久都沒敢動,直到肩上一沉,整個身|體因為多餘增加的重量猛然向後倒下才勉強找回了自己的呼吸。他解脫一般笑出了聲,一把推開這個高大的吸血鬼艱難地起身,心髒也像是回過神一般狂跳不止。
他滿嘴都是吸血鬼的血腥味,但還活着,還有心跳,還能呼吸。
虞影溯的眼睛還沒完全閉上,塔爾學着他的樣子伸手捏起他的下巴,在吸血鬼精緻的下颌骨上留下了發洩一般的痕迹。
“你該放我走的。”
虞影溯無法作出任何回應,他看着塔爾找了根樹枝,用繩子和腳踝固定在一起,重新穿上靴子後嘗試着在地上點了兩下。刀就在不遠處的樹幹裡插着,塔爾隻能深一腳淺一腳地去拿,又用同樣的方式走回來。
他其實想直接挖出虞影溯的心髒,但這把銀刀太小了,他沒時間浪費在這裡。銀制品會讓吸血鬼失去自愈能力,劃開他的脖子也一樣能要了他的命。
更何況太陽快升起來了。
塔爾深吸了一口氣,既然賽爾芬·伯蘭說蘭克沒有死在古堡,那總還能找得到蹤迹。沒有消息遠比死了好,他們總會再見到。
“我叫塔爾·斯圖萊特,”塔爾半跪在地上低聲說,“消散前記住我的名字,送你上路。”
他消失在了黎明之前的黑夜裡,并沒有注意到森林高處那雙始終看着他的眼睛。賽爾芬并未離開,他倒挂在樹上,帽子嚴絲合縫地扣在頭頂。
血族在特拉古歐森林無法使用法術,但凡事總有例外。
賽爾芬無聲地笑了,斯圖萊特家的人都是怪物,無論沉寂多少年,都會在某一個時刻破世而出,沒有人可以擋得住他們的腳步。
他準備之後再找機會告訴這個小孩被圍攻的蘭克·索薩是他送走的,但事發突然,傳送符的效用有限,蘭克最終會出現在哪裡并不由他控制。賽爾芬隻能保證他不在這片森林裡,而自己身上的傷是借着獵人的手解決那四個同伴時留下的。
賽爾芬看着地面上的虞影溯緩緩閉上了雙眼,身後的鬥篷輕輕一揮,化身成無數隻蝙蝠劃開了星空。黑夜裡的厮殺還沒有結束,但天邊的光亮卻即将破土而出。失去法力的血族無法在陽光下保護自己,于是臨近清晨,原本喧嚣的森林裡隻剩下了鳥叫。
血族在森林外通常會用法術凝成一層透明的屏障來保護自己不被陽光灼傷,陽光的直射和純銀的武器一樣足以讓他們斃命,而如今失去了這層屏障,他們就成了徹徹底底的黑夜生物。
虞影溯本來也是如此,他在倒下去的時候就預感到了結局,不是在陽光來臨之前先流幹了血就是被太陽燒成灰燼。
意識逐漸歸于望不見邊的黑暗,虞影溯不知道自己究竟躺了多久,但再次睜開眼睛時正是陽光最盛的正午。久違的光線讓他的反應有些遲緩,右手恢複了知覺,手心和頸側的刀口盡數愈合,他的獠牙還伸在外面沒有收回去。
他躺了很久才意識到自己還在森林中,不能使用法術,但陽光不僅沒有讓他感覺到灼燒的疼痛,反而曬得他渾身都很舒服。
秋日剩餘的些許樹葉擋住了照到身上的陽光,随後的一陣風掀起了地上散落的樹葉,陽光恰巧照到了先前的陰影中。他的血還黏在身上,遲鈍的思維陡然清晰。
塔爾·斯圖萊特。
虞影溯嚼着這個名字,像是要碾碎了吞進肚子裡。那滴血真是世間罕有的頂級美味,僅僅一滴都能讓他發瘋。可就在殺意泛起的瞬間,左耳卻突然傳來了一陣劇烈的疼痛,那感覺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攪動他的大腦,讓他眼前一黑。
突如其來的劇痛讓他一瞬間失去了思考能力,大腦一片空白,疼痛感在那之後也就緩慢地消失了。虞影溯揉着耳朵皺起了眉,又嘗試了幾次,發現隻要自己一想要塔爾的命,耳朵傳來的疼痛就會讓他瞬間失去一切的行動能力。
虞影溯坐在地上緩了半天,他指腹觸到了凹凸的痕迹,這才發現留在下耳廓的牙印沒有消失,即使不再流血也留下了抹不去的齒痕。但血族從不會留下任何疤痕,即使銀器都無法做到這一點。
塔爾·斯圖萊特……
“你最好跑得快一點,”虞影溯看着湛藍的天空,念出了從前在書上看見過的句子,“‘複活的惡鬼會把仇人的魂魄丢進煉獄,沾染上最芬芳的死亡氣息,最後再享用’。”
虞影溯從落葉堆上站起來,他不住地摩挲着自己的耳朵,正準備去賽爾芬所說的方向找塔爾,卻突然又被一道光晃了眼。他走過去撥開了地上的樹葉,發現了那把劃開他頸側的銀刀的刀鞘。
塔爾忘記帶走了。
血族天生就排斥這種會讓他們傷口無法愈合的材質,但一抛一接之間,虞影溯意外地發現自己沒有出現那種厭惡感。
他突然對這個人類起了濃厚的興趣,一個能夠控制血族、卻又能給予血族新生的人類前所未聞,而他還是個獵人。
“可惜了,我不是惡鬼,”虞影溯的聲音帶上了笑意,他把刀鞘揣進了胸|口的内袋,“但你甩不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