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爾陰着一張臉朝着聲音的來源處拉開了弓,但夏佐用一個手下擋住了箭,箭矢沒能擊中目标。襲擊卡伽的人還在接二連三地靠近,而卡伽一個勁告訴塔爾不要再管他死活,說不值得。
“你倒是有點本事,”夏佐的聲音又傳了出來,“索薩家的老頭子可是什麼都知道,這裡隻有你被蒙在鼓裡!你以為我們是為了誰!”
“滾——”
“對不起!對不起……小少爺!我說、我告訴您,您把我給他們吧……您别再……”
突如其來的道歉讓塔爾的動作一頓,他的胳膊被彎刀劃出了一道很深的口子,而坐在地上的卡伽瞬間松開了手。老管家的話讓夏佐出聲阻止了密不透風的攻勢,前廳在瞬間安靜了下來。
“你說什麼?”塔爾不可置信地看着卡伽。
“我——”卡伽還沒說出一個完整的字就被塔爾死死拽住了衣領。
“你再說一遍?”塔爾把他摔到牆上,又問了一次,“告訴我什麼?”
他滿腦子的嗡嗡聲,混亂又迷糊。他聽見夏佐發出了刺耳的嘲笑聲,正巧前廳的大窗外照進了陽光,老太太挂在上面的屍體落下了影子,模糊地打在濃煙上。
“看看你護着誰呢,小子,他們要你的命啊。”
夏佐的笑聲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塔爾多希望自己其實是在做夢,夢醒了之後一切都會消失。正巧一陣風吹進了大門,濃煙散開,塔爾這才發現自己踩在一片血泊上,是從屍堆那邊淌過來的。
“說話,”塔爾低吼着,“你要說什麼?告訴我什麼?”
卡伽深吸了一口氣,他的手在抖,顫顫巍巍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開口道:“您還記得……又一次被四隻吸血鬼圍攻……”
塔爾忘不了。
“蘭克先生在前一天把您狩獵的消息……告、告訴了一個我從沒有見過的人……不,那不是人,那是一隻吸血鬼!”卡伽的聲音忽地響了,“我看見那隻吸血鬼的眼睛了,我甚至和他對上了視線!”
他說完就開始用力地喘氣,最終讓塔爾在他窒息之前放開了手。塔爾的眼神是他從未見過的冰冷,深灰色的眼睛似乎比以前顔色更淺,凜冽地仿佛一把刀。
“繼續。”
“是……是,”卡伽咽了口唾沫,繼續說,“我一共見過他兩次……一次是您出事之前一晚,還有一次……還有一次是在三天前……那個吸血鬼送來了一封信,是我轉交給蘭克先生的……我沒看,不知道裡面寫了什麼……”
三天前是塔爾剛結束上一個任務的時候,那時候特拉古歐森林的結界還沒有開,吸血鬼是怎麼進來的?
“所以?”塔爾盯着卡伽的眼睛問他,“蘭克和吸血鬼通信,所以呢?”
“後面的事情我來告訴您吧,斯圖萊特先生,”夏佐的副手突然出聲了,他拿出了一個卷軸,抛給塔爾,“這裡是索薩家家主蘭克·索薩與血族大君羽畫的來往信件,我們截獲到的這封應該足夠作為證據了。蘭克·索薩與羽畫串通想借虞影溯的手來要您的命,聯盟因此判定索薩家投敵,并将虞影溯排上了聯盟的通緝榜首位,因為他的存在對您來說是個極大的威脅——”
“他殺過人嗎?”塔爾問。
“沒有,”副官道,“他第一次出現在我們的視野中。”
塔爾接住了那個沉甸甸的卷軸,他沒有急着打開,而是看向了坐在血泊中的卡伽,木着臉問他:“蘭克想要我的命?”
老管家拼命地搖着頭,看上去像是瘋癫了一般。
“他把我養到這麼大,就是為了殺我,”塔爾死死盯着卡伽,“那他何必收留我。”
老管家坐在地上失聲痛哭,卻無論如何都沒有再說一句話。塔爾等了很久,他對時間的感知變得遲鈍,注意力時不時就會轉移到自己滾燙的後背。
“蘭克為什麼殺我?”塔爾輕聲問自己,“還讓吸血鬼來殺我?”
這或許是八長老副官的說辭,虞影溯最開始并沒有要殺他的意思,他那眼神純粹是在看獵物。
“蘭克·索薩讓血族大君派虞影溯來殺了您,按照他們的原計劃,您本該見不到今天的日出。但您不愧是聯盟中的頂級獵手,既然活着,隻能說明那位血族已經消散。我想與您确認一點,昨天夜裡與您配合的暗鸮将您一個人丢下跑了,是否如此?”
塔爾微微點了點頭。
副手得到了回應便繼續道:“聯盟查到他們是索薩家培養在聯盟裡的人,生還的九人全部關在地牢裡,您如果不相信,我可以帶您過去親自詢問。”
蘭克什麼時候養過暗鸮?
塔爾一手提着弓,一手拿着那個卷軸。他盯着看了很久,整個前廳裡沒有人說話,連呼吸聲都幾不可聞。他閉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氣,用牙拉開了松散的結,手一抖,卷軸就打開了。卷軸直直地拖到了地上,但隻有最開始的位置貼着一張信紙。
“沒騙你,”夏佐伸手指了指卡伽,“你現在還要護着他嗎?”
塔爾沒說話,他怔怔地看着卷軸上粘着的信。他看見清秀的字迹寫着“收到,謝謝您的消息”,換了一行寫着“虞影溯已經去了”,最後一行是“感謝您的回信,蘭克先生”,落款是“你的朋友羽畫”。
“當然,信件可以僞造。如果這樣您還是不相信的話,可以選擇跟我們去聯盟的石殿裡看看。我們在索薩家的書房裡搜到的所有信件都在石殿的圓桌上,整整鋪滿了一整張桌子。您應該認識蘭克·索薩的字迹,上面還有他的私人火漆印,”夏佐的副官滔滔不絕,“人證物證我們都有,請問您需要去确認一下嗎?”
塔爾沒有立刻回答,他低下頭笑了一聲,像是在笑自己。他卷起卷軸,紮好之後扔了回去。眼前一陣陣發黑,站着都已經是勉強,但此刻還得找個誰都發現不了的地方才敢暈過去。
好荒謬。
“不用了,”他輕聲說,“我不想看。”
他轉身朝着那扇被拆掉的門走去,緊緊捏着手裡的弓。從前蘭克送他的弓通常會因為這個動作斷裂,但手裡這把卻絲毫無損。他做錯了什麼嗎,還是隻是因為自己的存在本身就礙了誰的眼?可過去的二十年間他從未感受到蘭克表現出的任何不耐煩或仇視,他連說話的語氣都很輕,唯獨除了一次……
塔爾苦笑了一聲,也許隻是自己沒感覺到吧。或許家裡本就多出來他一個,他自己沒什麼自知之明罷了。
他走到門口,突然希望自己沒有見到今天的日出。他甯可在夜裡當一個鮮血流盡的幹屍也不想面對這樣無常的白晝。二十一歲對他來說是個可怕的年紀,他本以為自己是僥幸生還,卻很快就失去了家;他以為自己找到了仇人,卻發現那個家的主人也有可能是兇手。塔爾隐約聽見老管家說“是索薩家對不起你”,接着刀刃刺穿了血肉,摩擦着骨骼。
他回首瞥了一眼,老管家被一把彎刀穿了腹部,流着血被扔在了主管婆婆身邊。他們是夫妻,三個兒子都死在了吸血鬼手裡,隻留下一個年幼的孫女和一個孫子還在王國邊境那座小城的家裡等他們……他們不都應該是恨吸血鬼的嗎?
真是荒唐,這世界給他的生日送了一份大禮。
而就在塔爾準備踏出門時,身後卻突然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響。他再一次回過頭,入眼便是窗外刺眼的陽光,除此之外什麼都看不清。那人落地之後環視了一圈,最終将視線落在了塔爾身上。
“不好意思,我沒找到大門隻能從窗戶走了,畢竟這裡也挺寬敞的。”
這個聲音昨天晚上剛聽過,塔爾無論如何都不會這麼快就忘了。虞影溯踩着一地的血迹從樓梯上緩緩走下,光線太強烈,他身上仿佛披着一層朦胧的金光,耀眼至極。
“塔爾·斯圖萊特,你不是說任我處置嗎?還好我提前知道了你要去哪裡,不然到嘴邊的食物自己跑了,多可惜。”
他手裡抛着個不大的物件,那是小銀刀的刀鞘。
“諸位,我必須澄清一點,”虞影溯說,“我和羽畫關系一點也不好,她恨不得我下一秒就消散,省得到處亂晃弄髒了她的眼睛。我也不會乖乖聽她的話去殺什麼人,因為我不是她的狗。”
塔爾呼吸一滞。
“所以請問,是誰告訴你們,我是來森林裡殺這位斯圖萊特先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