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官拖着夏佐從破裂的落地窗逃走後徑直朝着聯盟總部而去,那座建築名為石殿,是聯盟長老殿所在之處。夏佐的模樣吓壞了門口守衛,一群人兵荒馬亂地擡出了擔架,但夏佐就在此時自己回過了神。
“操,他媽的什麼情況?”他擡手摸着依舊隐隐作痛的後腦勺,咬着牙問副官。
“是虞影溯,他沒死,來找斯圖萊特報仇了,”副官滿頭大汗喘着粗氣,“我……我依照指示把索薩家燒了,但他被那個吸血鬼帶走了!”
“帶去的人呢?都死了?”
“我不知道……”副官支支吾吾,“我帶着您——”
“放你娘的狗屁!老子要回去!”夏佐怒罵,“他媽的就這麼把他們扔了以後誰還跟我混?你腦子裡裝着的都是屎?”
夏佐一邊罵着一邊爬了起來,但剛一轉身被制止了。石殿中走出來了一個拄着權杖的白發老人,夏佐連忙喊了一聲大長老準備鞠躬行禮,但膝蓋被一道氣流拖住。
“好好休息,我已經派人去了,”大長老道,“蘭克·索薩為了不讓塔爾·斯圖萊特落到我們手裡甚至不惜聯合血族殺了他,好手段,讓蒼珩把消息散出去吧。至于那個虞影溯,你說他把那孩子帶走了,他不怕陽光?”
“不怕啊!他直接從外面踢碎玻璃闖了進來,可怎麼可能——這不可能啊!”
“封靈結界完好,吸血鬼在森林裡無法使用法術,不能在身|體周圍展開隔絕陽光直射的屏障,羅伊爾已經試驗過了,”大長老說,“既然落到吸血鬼手裡,那他就已經失去價值了。如果之後再見到他……殺了就行。”
八長老一愣:“可他是聯盟裡少有的棟梁啊。”
“隻要他是棟梁,吸血鬼就必定會要他的命,”大長老手中的權杖敲擊了一次地面,“可他是蘭克·索薩養大的,你覺得他背叛聯盟的幾率有多大?”
八長老呼吸一滞:“可他——”
“吸血鬼帶走了他,要麼回到羅萊斯,要麼殺了之後扔回森林。但如果他再次活着出現在我們眼前,你說那說明了什麼?”大長老笑了笑,“夏佐,吸血鬼有什麼理由不殺他?”
夏佐恍然大悟:“所以如果他活着,那他也是叛徒!”
大長老笑而不言,夏佐還想說什麼,但石殿之中又走出來一個人,那是羅蘭家剛上任的家主——羅伊爾·羅蘭。
“準備動手了?”他問。
“秋天是收獲的季節,”大長老道,“我突然覺得自己應該把他養在身邊,這樣就不用浪費這一脈的血液了……他父親畢竟是曾經的盟主。”
“死了二十多年的盟主,”羅伊爾笑了笑,“反正我不會忌憚一個死人。”
獵人們隻知聯盟有個盟主,但他究竟姓甚名誰卻無人知曉。長老殿曾在十七年前換過一次血,因此除了從聯盟建立之初就存在的幾名長老,其餘人均不知盟主的真實身份,包括八長老夏佐。
“通知哈普蘭特和達妮安卡,”大長老說,“是時候了。”
聯盟五長老哈普蘭特·鉑爾曼和七長老達妮安卡·帕恰克爾曼多數時間都不在森林裡,與他們通訊需要聯絡人。大長老說完之後就轉身回了石殿,羅伊爾随即跟上。正殿的中央是一張象征長老殿權力的圓桌,那上面鋪滿了從索薩家搜來的信件。
“都收了吧,”大長老對旁邊的侍從說,“不會有人來看了。”
他緩步向石殿的深處走去,羅伊爾沒有跟上,他拿起了蘭克·索薩給羽畫寫的最後一封信,看清了内容之後指尖一顫,信紙便憑空消失。
蘭克在信上說聯盟要開始動手了,他們的目标是人類聚居的薩利爾曼王國;那封信将很多不确定的事情都一一列出,像是寫信之人知道自己可能從此之後就再也寄不出信了一般。
最後的落款是“你的朋友蘭克·索薩”。
羅伊爾眼神沉了沉,他快步走出石殿,用口哨招來了一隻遊隼,把信紙折成很小的紙團塞進了遊隼腳邊綁着的信匣裡。
羅伊爾摸着它的羽毛,不知從哪裡弄來了一塊生肉,喂進了他嘴裡。
“去吧,去找大君。”
遊隼的叫聲讓森林中的虞影溯擡起了頭,他本想直接回羅萊斯,但塔爾燒得太厲害了,不僅如此,頸側和額頭上甚至開始斷斷續續出現暗紋,每一次就會讓懷裡的這具身|體更燙一點。
虞影溯腿上被他咬出來的那個傷口至今都未愈合,血順着他的腿一路流到了腳踝,留下了一路的血腥氣。他在距離空中滞橋不到一千米的地方發現了一個巨大的樹樁,但先前這裡似乎并沒有如此龐大的樹木基座。
虞影溯圍着轉了一大圈後在朝南的地方看見了一個空洞,像是通往什麼地方的入口。層層階梯通向黑暗,他的視力并不受光線影響,但在這裡卻什麼都看不見。他試探着往前走了一步,但身後的光在這之後猛然間消失。虞影溯心下一驚,下一秒壁燈就沿着向下延伸的樓梯一路亮了起來。
樓梯不長,壁燈亮盡後是一間開着門的房間,但内部的卻像是蒙着一層紗一般模糊不清。塔爾在他懷裡不安分地扭動,虞影溯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等他喉間痛苦的嗚咽聲消失之後才邁開了腳步。
房間裡亮着燈,屋内透出暖黃的光,暖意也從門邊溢了出來。他伸手往裡探去,下一秒卻突然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的眩暈感,伴随着強烈的威壓。虞影溯隻覺得眼前一片漆黑,他的意識被什麼東西抽走了,在黑暗之中遊遊蕩了很久之後才有回歸的迹象。那股威壓始終懸在他頭頂,深入骨髓的恐懼感自始至終圍繞着他,過了很久都沒有消失。
等到大口喘着氣回過神時,虞影溯才發現自己抱着塔爾的手不知什麼時候換了一隻,那間屋子的門也關上了。向上延伸的樓梯比進來時短了很多,臨近黃昏的森林被陽光染上了暖色。
虞影溯确信自己少了一段記憶。
他的鞋帶是散開的,風衣上有明顯的水漬,還帶着餘溫。塔爾在他腿上留下的傷口消失不見,長了尖牙的小孩原本緊鎖着的眉頭也已經舒展開。他睡得很安穩,體溫已經降回去了,那些隐約的黑色紋路也消失不見。
虞影溯知道失憶前的自己竭盡所能留下了訊号,而那個奪走他記憶的人對此也并不在意。而就在他重新踏足森林的的一瞬間,通道的入口和那巨大的樹樁便仿佛從未存在過一般驟然消失,再沒留下半點痕迹。
塔爾快要醒了,他在一個黑暗而寂靜的夢裡遊蕩了很久,感覺自己是被壁爐燒火的聲響喚醒的。他睜開後看見了特拉古歐森林熟悉的天空,眯着眼睛艱難地适應着刺眼的光,看見了距離他僅有幾步之遙的虞影溯。
“醒了?”虞影溯說,“你之前燒得都要化了。”
塔爾皺着眉,他記憶中最後一個畫面是虞影溯的眼睛,又過了很久才想起來自己經曆了些什麼。他的家沒了,家裡的人盡數被殺,又被一把火燒成了灰。他被虞影溯帶之後失去了意識,身上的酸痛和腳踝的傷全然不見,因此時間理應已經過去了很久。這段時間足夠虞影溯把他帶回吸血鬼的老巢,但他如今依舊在森林裡,在他……很熟悉的地方。
“看來你恢複得不錯,有心思想别的了,”虞影溯覺得他的臉上的表情有些好笑,“現在你知道了,我不想殺你。”
“為什麼還在森林?”塔爾低聲問,“你來這裡是什麼目的?”
虞影溯擡手指着自己左耳上那個清晰至極的齒痕:“你燒暈過去之前我說過。”
“沒聽見,”塔爾隻記得自己咬過這隻耳朵,以及徹底暈過去之前耳邊缭繞不絕的虞影溯的聲音,那時候整個人都不清醒,他什麼都沒聽清,“你……再說一遍。”
“我不知道你給我下了什麼藥,但我不能想着殺你或者傷害你,不能想着吸别人的血,一想就會痛到失去行動能力。”
“你可以去喝動物的血,鹿,或者北邊的霜寒獵豹……那都是你們吸血鬼狩獵期的獵物。”
“我說的‘别人’裡包含了所有生物,鹿、霜寒獵豹、甚至地上的螞蟻,”虞影溯無奈道,“但想着咬你的時候不會疼,所以我唯一能喝的就隻有你的血了。”
塔爾呼吸一滞:“你喝了?”
“沒有,你燒得太厲害,失血過多對你沒有好處,”虞影溯說,“我也不知道你出事會不會影響到我,至少我現在有的這部分記憶裡……我沒喝過你的血。”
“為什麼救我?”塔爾又問。
“為了我自己,你死了我會餓死,”虞影溯無奈,“我才剛活了二十七年,還想多喘幾百年氣。”
二十七歲的吸血鬼甚至算得上年幼,塔爾記得副官說過他不曾殺過人,那聯盟為什麼要通緝他?因為蘭克和羽畫的那封信,可虞影溯之前又說他和羽畫關系很不好。塔爾不知道自己究竟應該相信哪一方,無論是聯盟、蘭克、還是面前的虞影溯,每個人的說辭都完全不同。
他将空中滞橋開啟前至今的所有事情飛快地梳理了一遍,從六長老蒼珩在酒館裡親自把卷軸遞給他時開始,很多事情都變得蹊跷了。那是他第一次在酒館裡面接到任務,然而那是空中滞橋開啟的三天前,他完全有時間去石殿領那份卷軸。蒼珩像是在刻意引導他離開那裡一樣。
塔爾可以确定的隻有幾點:第一,索薩家出現了叛徒,這個叛徒知道後門暗道的存在,并且賣了他全家;第二,蘭克的确在和血族大君羽畫通信,并且已經持續了很久,夏佐主動邀請他去石殿查看證據,隻是被虞影溯的出現打斷了;第三,夏佐背後有人在指揮,他隻是個劊子手;第四,面前的虞影溯沒有殺他的打算,也不能對他動手。
卡伽在索薩家說出來的話頗有争議,且不說結界未開啟之時吸血鬼是怎麼進入森林的,即使他們擁有秘密的傳訊手段,又怎麼可能大意到被老管家看見?外祖母對此一無所知嗎?究竟是蘭克要他的命,還是聯盟移花接木,看準了他如今無法解釋而給他扣了黑鍋?假設虞影溯和羽畫的關系真的很差,那麼羽畫那句“虞影溯已經去了”究竟是提醒他們警惕,還是有什麼别的目的?
至于那個牙印……按照現在虞影溯的态度來看,事實和他所說的相差無幾。他之前被接二連三地變故和反轉沖昏了頭,但現在……不把這件事情連根拔起他會死不瞑目。
“一個問題,”塔爾看向虞影溯,“你殺過人嗎?”
他想親耳聽到答案。
“殺過,”虞影溯說,“四個。”
塔爾一愣:“四個?”
他隻見到虞影溯殺過一個,那另外三個……
“好奇還有三個是為什麼?”虞影溯笑了笑,“都是别的血族的血仆,求我殺了他們,我就動手了。”
塔爾被他看得渾身發毛,他似乎有讀心術,輕而易舉就能知道自己心裡在想什麼,從第一次見面時就如此。
“聯盟和血族簽過合約,承諾隻對‘惡鬼’動手,”塔爾皺了皺眉,“你得罪過長老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