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虞影溯回答道,“我聽那位八長老說是羽畫派我來的,這不可能。”
“為什麼?”
“她恨我,”虞影溯移開視線盯着地上的落葉,“相比之下……我更相信她和那位蘭克先生說我已經來了這邊是想讓聯盟殺了我。”
“你和她……有仇?”
“可能一出生就有,”虞影溯低聲道,“她是我同父同母的親姐姐。”
塔爾一怔。
虞影溯說完之後很久才擡起頭去望塔爾,夕陽的光正巧打在他側臉,讓本就鋒利的五官帶上了些鬼斧神工的意思。他看上去像一塊寒冰,周身都散發着生人勿進的氣息,即使被夕陽點燃也同樣如此。
像是……極北冰原的雪,卻又帶着點幾不可查的春風。
像一朵開在雪原上的白玫瑰。
“你還沒說給我下了什麼藥,”虞影溯說,“放嘴裡不怕自己也中毒?”
“我的血液提純物。”
“血液?”虞影溯一愣,“人類的血提純之後還有這樣的效果?”
塔爾也是一愣,他竟然從來沒有往這個方向想過。
“你暈過去的時候,脖子的側面,後頸和臉頰上都出現了黑色的花紋,形狀看着像是荊棘,”虞影溯說,“你确定自己是人類?”
塔爾不知道,他根本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你的口袋裡有一封信,我沒細看,隻是無意間瞥見了你的生日和信的落款,”虞影溯轉移了話題,“生日快樂,我們生日是同一天。”
塔爾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過了很久也回了一句僵硬至極的“生日快樂”。虞影溯不禁失笑,他示意塔爾看信,轉過頭時才忽然意識到現存的記憶裡他不曾翻動過塔爾身上的東西……他是怎麼知道對方的生日的?又是什麼時候看到的信紙?在那間房間裡嗎?
蘭克的信裡其中大多都是對他的生日祝福,塔爾掃到了最後墨迹停止的地方,那裡有句話寫到一半。
——聯盟已經變了,你可以離開森林。我和血族大君羽……
最後一個字寫了一半就沒了下文,但依舊透露出了滿滿的怪異。那些人把蘭克的整個房間翻了個遍,不可能沒有看見這封信。夏佐是個隻會跟着命令辦事的家夥,如果說是要搜集證據,應該會把每一個蛛絲馬迹都帶回去。從任何角度想,這封信留下來都不合理,簡直像是被人特地擺到了那裡,等着他去發現。
還有蘭克床底裝着弓的禮物盒,那上面有半個不太明顯的腳印,像是被人在慌亂之中踢進去的。
“虞影溯,”塔爾說,“我想去見羽畫。”
虞影溯彎腰撿起了塔爾的弓,走到他身前遞了過去,卻并沒有要松手的意思。
“我暫時還跟她住在同一屋檐下,去了羅萊斯你想不見都不行。”
塔爾皺了皺眉,弓在對方掌心裡紋絲不動,像是……威脅。
“所以,我還是得跟你去吸血鬼的老巢。”
虞影溯挑了挑眉:“吸血鬼在羅萊斯是禁語,如果不想被撕成碎片還是趁早改口。”
“撕碎我等于殺了你,”塔爾看着他,“你最好想清楚,真的打起來時該幫誰。”
虞影溯的那雙眼睛帶了些不易察覺的笑意,他不過多久就松開了手,後退一步和塔爾保持了一定的距離。秋日的黃昏走得很快,夜幕已然降臨,塔爾看見夕月和地平線有一個不小的角度,自己大概睡了兩到三天,但為什麼身上的傷愈合得這麼快?
“那走吧,”虞影溯頓了頓,“你叫……塔爾。”
“不是獵物了?”
“其實本來就不是,”虞影溯說,“現在……雖然目的地是我家,但主人是你。”
家。
那他的家……會在哪裡?
“羅萊斯荒漠怎麼樣。”塔爾突然停了腳步。
“我們不把羅萊斯叫荒漠,因為那裡原本是一片森林,後來水源斷了才變成現在的樣子,”虞影溯說,“我其實不喜歡,因為太陽很大,偶爾才會下場雨。”
虞影溯喜歡雨天,但雨天是獵人的存活率最低的天氣。塔爾往索薩家古堡所在的位置望了一眼,心想自己總有一天會再回來的,到時候誰都跑不了,每一筆賬都該被算幹淨。
“你以後還會有家的。”虞影溯走到他身側。
“在羅萊斯?”
“你想去羅萊斯?”虞影溯有些驚訝,“等我耳朵上這個印子消了,你想去哪裡都行。”
“你不準備到時候找我算賬嗎?。”
虞影溯笑了:“那你快點讨好我,别把我欺負得太狠。”
塔爾心想,為什麼他的眼睛又在閃光。
這一日森林的夜晚尤其安靜,連蟲鳴鳥叫都少有。他們踩在落葉上的聲音環繞在四周,虞影溯離他很近,但始終都維持在一個不變的距離,遷就着他行進的速度……從前從未有人能這樣跟在他身後。
塔爾不知道哪裡來的興緻,他突然想說話了,但到了嘴邊又停了下來。
“怎麼了?”
吸血鬼都有這種攝人心魄的能力嗎?
“那個家裡每個角落我都去過,三樓有個畫框邊的牆壁上還留着我小時候的塗鴉,那是蘭克第一次對我發火。”
塔爾試圖用隻言片語在心裡搭起一個庇護所,把以前的回憶一點點塞進去。
“我以為他脾氣挺好的,”虞影溯回應得很快,“畫了什麼?”
“記不清,很久之前了,”塔爾不想告訴他,搪塞了過去,“他脾氣是很好,那是我唯一一次見他發火,所以一直記到現在。”
虞影溯笑了一聲,低聲說:“我以前喜歡糟蹋羽畫種的花,她種一批我毀一批。每次她光是眼神都能殺了我,可又礙于面子,沒辦法當衆動手揍我。”
塔爾突然心裡一動,問他:“什麼花?”
虞影溯笑了笑,也不告訴他。
“我以為你不喜歡說話。”
“沒有,”塔爾說,“隻是找不到人說。”
當獵人的這四年時光足夠将一個人折磨成屍骨,他從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少爺成為聯盟戰神的日子如今想來隻是彈指一揮間的事情。他時常想自己是為什麼當獵人,他和血族本就沒什麼深仇大恨。起初或許隻是因為不想再依附着索薩家生存,想當個獨當一面的人,讓别人說起他名字的時候不會隻想得到索薩家。
他成功了,那後來呢?
他想不明白答案,但他知道自己身上的刺不知不覺被拔了個幹淨,如今就連恨意裡都帶着濃重的迷茫。
他突然想起了索薩家種滿白玫瑰的花園,那是花匠最喜歡的地方。他小時候又一次想去觸碰裡面的花,但老化的圍欄松脆至極,連一個小孩的重量都承受不了。他直接摔進了花叢,荊棘在他手臂上留下了幾條細小的疤痕。
塔爾鬼使神差得卷起了袖子,忽然發現那些痕迹也盡數消失了。他心裡一頓,正想着改天要看看身上的那些傷疤還在不在,卻突然察覺到虞影溯的腳步聲不見了。
虞影溯的眼中閃着血光,他朝着回身的塔爾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一邊示意他拿好武器。
他們被包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