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藍色的法術攻擊接二連三地打在他們身邊,虞影溯擡不起頭,他後頸插着的那根尖銳銀刺插|進了頸椎。塔爾艱難地伸出手幫他清理傷口,但對方剛一重新獲得行動的能力秒就一個翻身把他壓在了落葉堆裡。他的頸側傳來了冰涼的氣息,法術凝成的刀一下接着一下落在了虞影溯的背上,無數銀片四散而開,但虞影溯自始至終都沒有發出任何一點聲音。
他仰頭朝羽畫所在的方向望去,對方也在看他,但一道道攻擊從未停止。塔爾躺在地面上艱難地擡起頭,他的視線在一瞬間變得清晰無比。
羽畫對他說了兩個字——快走。
“虞影溯,起來!”塔爾大聲叫着推他,“離開這裡!”
虞影溯咬着牙,他重新把頭埋在塔爾的頸側,一手支撐身|體一手護着對方的頭。他深吸了一口氣,幾乎是用盡了畢生的自制力才離開了塔爾頸邊跳動的血管。
“塔爾,她明明可以殺了我,”虞影溯低吼着,“她會後悔的,為什麼——”
塔爾來不及回答,龐大而刺目的光在他們眼前驟然炸開。深藍色的狂風裹挾着林中落葉飛向高空,烈火成了點燃黑煙的漩渦,将他們徹底隔在了人群之外。
虞影溯的眼睛閃着血光,低吼着問羽畫:“為了保我的命和聯盟為敵不虧嗎?你早就該讓他們知道我就是個沒有法術的廢物,死了就死了。”
“我養了你二十七年,不想讓自己的辛苦白費,”羽畫的聲音不知用什麼方法傳來,聽起來近在咫尺,“所以滾遠點,離羅萊斯越遠越好。”
虞影溯喉間發出了一聲不明不白的悶響,他再也沒有說一個字,也再沒有回過頭了。
塔爾被他禁锢在懷裡,不得已隻能攀在他肩上朝後看。森林被火燒得發紅,草木和枯葉到了最後都隻會剩下漆黑的焦土。慘叫聲和哀嚎此起彼伏,混雜在一起成了刺耳的噪音,但那似乎是很多人臨終前最後發出的聲響。
聯盟或許從一開始就想殺了他,大長老容忍了他長達二十年之久,為什麼會在這個時間點選擇動手?
羅伊爾的目的究竟是什麼,他的父親病危,他幾乎已經是羅蘭家的主人了。而聯盟除了長老殿外還有四個大家族,除了索薩家和羅蘭家還有百裡家和蒙蒂爾家族。如今的羅蘭家借着長老殿之力捏住了聯盟的權力,又或者成了聯盟手中的一枚棋子。但無論事實如何,平衡已經被打破了。
虞影溯直到抵達了羅茵萊河邊才把塔爾放了下來,後者去河裡沖了把臉,回過頭發現虞影溯倚在一塊大石頭邊,盯着天空半閉着眼睛發呆,手掌還在滴血。
塔爾把他手上的銀片清理完成後本想順便處理一下他的後背,卻意外地發現那裡的傷口早已經全都愈合了,連衣服也被修複了。虞影溯的頭發胡亂地橫在眼前,塔爾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周遭的氣氛卻能說明一切。
“謝謝。”
虞影溯沒有回話,但放在地上的手指動了動。
“沒有你我可能出不來。”塔爾補了一句。
“不用謝我,你死了我也活不成,”虞影溯低聲道,“能給我咬……算了,不用。”
塔爾站了很久才坐在了他身邊,仰着頭靠在石頭上看星星。四下一片寂靜,森林就是這麼神奇,分明遠處的厮殺還在繼續,但他們隻能在巨大的樹冠邊緣看見些燒紅的夜空。
過了很久,虞影溯突然說:“你也去不了羅萊斯了。”
塔爾輕輕應了一聲。
“她喜歡紅色的虞美人,”虞影溯啞着聲,“小時候隻想和她對着幹,所以我全都毀了。”
沉默再一次回歸,塔爾有些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過了很久才想起來他是在繼續之前沒有說完的話。
“三樓的油畫牆邊,我畫了一張蘭克的肖像,”塔爾說,“給他加了兩隻豬耳朵,因為他那段時間總是在睡覺。”
虞影溯被他幼稚至極的行為逗得笑出了聲,連帶着身旁的塔爾也忍不住翹起了嘴角。
“我還是虧了,”虞影溯擡手擋住了眼睛,“他為什麼會總在睡覺?”
塔爾笑了笑:“我不知道,因為那天之後我沒再去過那個走廊的盡頭。”
虞影溯的呼吸很深,他在壓抑自己的情緒,過了很久才把蓋在眼睛上的手拿開。森林的樹冠并未完全遮擋天空,11月初最閃耀的是白龍星系中的銀石座,那些銀色的光點像是塔爾眼底碎星,一閃一閃地,好像永遠不會熄滅。
“我現在甯可她殺了我,”虞影溯說,“她竟然說她養了我二十七年……我不是自己活下來的嗎?”
“她或許沒有你以為的那麼讨厭你。”
虞影溯笑了笑,沒有回答。
塔爾順着他的視線也望向了天空,忽然想起來以前蘭克的外祖母和他說人死了以後身|體會變成一顆星星,靈魂則會去一個誰都不知道的地方,輪回之後再重返人間。之前的一切都在他腦中輪番轉了一圈又一圈,他記得羅伊爾說斯圖萊特家的人沒有一個能在聯盟手裡好好活着,包括他。可今天之前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還有家族,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究竟是誰,是不是還活着,為什麼會讓他一個人在别人家裡長大。
他還想起虞影溯的獠牙觸及頸側皮膚的感覺,不知哪裡來的沖動,主動把手臂伸到了對方面前。
“咬吧。”他說。
虞影溯茫然地看向塔爾
“什麼?”
“你傻了嗎?”塔爾挪開了視線,“我在賄賂你。”
虞影溯捏住他伸過來的手腕,發現塔爾雖然沒緊張到捏着拳頭,但實際上整個手臂都緊繃着。
“賄賂……”虞影溯頓了頓,“你用自己賄賂一個吸血鬼嗎?”
塔爾被噎了一下,半晌後用又用輕得不能再輕的聲音說:“順便讨好你,省得以後被捏斷脖子。”
冷靜全是表面的假象,塔爾并不知道自己的主動意味着什麼,但他卻能明白虞影溯這一口咬下去之後……那對獠牙總有一天會刺進他的脖子。
血族的唾液自帶麻痹神經的效果,塔爾隻在開始感覺到了一絲刺痛,持續的時間不長,很快就被一股熱流代替。虞影溯或許真的是第一次咬開活人的血管,他的動作生疏至極,血液順着嘴角流到了下巴上,一蹭就糊開一片。
但他雙眼緊閉,仿佛是在吮吸世界上最甘甜的瓊漿一般。
塔爾笑了笑,一邊緩慢地呼吸一邊放松了手臂,任由虞影溯的動作從一開始的拘束逐漸變得熟稔。他有時候會松開獠牙用唾液幫塔爾恢複傷口,而後在一個不同的地方再次刺破皮膚。一次又一次重複着動作,肆無忌憚地索取他的血液。
他們的手握在一起,一隻冰冷一隻滾燙,但誰都沒有覺得不舒服。
塔爾靠回了大石頭上,他另一隻手伸向夜空,想握住那顆劃過天際的星星。
“幹杯,”他輕聲說,“祝我們同病相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