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會和别人說我是他師父，”塔爾低聲道，“可能因為布雷爾對我很好，我也想……别讓他走那麼多歪路。”

虞影溯記得布雷爾·潘，他死于兩年前的一次暗黨圍獵。

“庭岚四年前見過布雷爾，那也是我第一次到檀楓鎮，”塔爾說，“庭岚那時候才十二歲，被一個吸血鬼抓住又被一個吸血鬼救了，救他的吸血鬼叫斐洛·費爾德裡恩，她之後還救過一次我。”

“費爾德裡恩家主，我認識她，”虞影溯說，“她是羽畫的摯友之一。”

“但庭岚好像不記得她，”塔爾說，“這還是布雷爾告訴我的。”

“不重要，”虞影溯笑了笑，“走吧，既然想好了那就去找他，今晚要出發去蒙托帕了。”

午後的溪來寺空無一人，鎮中的歡呼似乎并未傳到這裡。古舊的建築帶着肅穆，地面上的落葉被清掃幹淨，旦寺内卻空無一人。他們在溪來寺的後門外看見了庭岚，他抱着膝坐在後門邊，手裡攥着一根斷草在地上胡亂地畫着圈。他沒聽見接近的腳步聲，直到塔爾的陰影出現在他眼前，才茫然地擡起了頭。

“塔爾？”庭岚以為自己看錯了，“你怎麼還沒回去？”

看來聯盟的通緝令還沒有傳到這裡，否則以庭岚關注森林的勁頭，有什麼事情一定第一時間就能知曉。

“我不回去了，”塔爾說，“我在聯盟的通緝榜上。”

庭岚一怔，他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你在通緝榜上？”

“我和他都在榜上，”虞影溯說，“為了一些我們自己都不知道的原因。”

“為什麼？”庭岚不敢相信，連滾帶爬地從站了起來，“是因為你沒有殺他嗎？可他幫你殺了貝克蘭特，你們……你跟我說吸血鬼不都是壞的……”

“和這個沒有關系，是因為别的，”塔爾想用一個笑容安撫他，但嘴角卻無論如何都揚不起來，“我來是為了告訴你一些關于聯盟的事情。”

塔爾說了每一個獵人在進入聯盟時都會被告知的事，每一種可能的死法，每一種可能下場。他告訴庭岚那其中有真話也有謊言，有些事情匪夷所思但必須相信，因為一旦遇到，就有可能永遠失去回家的機會。

庭岚一言不發地聽到了最後，他時不時地會看一眼虞影溯，但對方卻沒有給他任何回應。

“你不是因為這些走的吧？”庭岚問他，“他們……聯盟到底對你……”

“我不知道，”塔爾說，“一切都隻是猜測，大概率和我的父親有關。”

“那你告訴我這些，是不想讓我進聯盟嗎？”庭岚問他，“可聯盟裡的人知道我們關系的并不多，我甚至可以……幫你盯着他們。”

“很危險，”塔爾看着他，“當獵人本身就已經很危險了。”

如他所料，庭岚并沒有消除進入聯盟的打算。

“可如果你打定主意不想讓我進森林就不會告訴我這些了，”庭岚說，“你讓我自己選，但你也知道我會選什麼。”

庭岚不會離開檀楓鎮，他在這裡出生在這裡長大，溪來寺裡承載了太多的回憶，他即使成為一捧順流而下的骨灰也不會抛棄這裡。

塔爾低着頭，他盯着地面看了半晌後把背後的弓拿了下來，遞給了庭岚。

“我帶不了你了，”塔爾說，“但你不能毀在聯盟手裡，所以記得保護好自己。吸血鬼遠比你想象的更強，面對他們的時候永遠都不要放松警惕。”

庭岚看着那把弓，接過之後很久輕聲問了一句：“我們以後還會再見嗎？”

塔爾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隻身走到了羅茵萊河邊。

“會。”

虞影溯沒有跟上去，他倚着牆，卸下了眼裡的僞裝看着庭岚，替塔爾回答了這個問題。

“聯盟為什麼要他的命？”庭岚輕聲問，“他明明是功臣。”

“他父親是聯盟的盟主，”虞影溯說，“或許為了權力，或許是為了永絕後患。”

庭岚似乎是在思考這句話，但他的思考僅僅持續了很短的時間，因為手裡的弓太重了，他拿不動。虞影溯始終都看着河邊的塔爾，他卸下了眼睛裡的僞裝，紅寶石一樣的眼睛閃閃發亮。

“你會咬塔爾嗎？”庭岚突然問。

“會，”虞影溯說，“這隻是個進食的過程。”

“我第一次看見他在吸血鬼面前放松警惕，”庭岚說，“他真的很信任你。”

信任……但虞影溯不知道塔爾信任的是他，還是他耳朵上的齒痕。

“我是不是不該成為獵人？”庭岚又問。

“你該問你自己，成為獵人的理由是什麼，”虞影溯靠着牆望向天空，“他不會左右你的決定，也不想成為你選擇道路的理由。”

“我想保護檀楓鎮，”庭岚盯着自己的手，“可是比起塔爾，我真的什麼都不會。”

“可你帶我們找到了貝克蘭特，”虞影溯說，“否則今天的檀楓鎮不會這麼熱鬧。”

“鎮子裡很熱鬧嗎？”庭岚的語調都揚了上去，“我今天都在掃寺裡的落葉，明天一定要出去看看！”

虞影溯笑了一聲。

“塔爾真的打不過你嗎？”庭岚又問。

“你覺得呢？”虞影溯看着遠處蹲在河邊的塔爾，他手裡拿着一片楓葉，正順着葉脈的紋路一點點撕開。

“算了，看着就知道了。”

他走到了陽光下，綢緞一樣的長發被秋風吹得散亂。塔爾在他的腳步聲中回過了頭，眼底的星星閃着耀目的光。

“切磋一下？”虞影溯笑着問，“庭岚說你打不過我，試試？”

“我沒有！”庭岚連忙澄清，“你胡說什麼！”

塔爾二話不說就抓着一根樹枝借力蕩到了虞影溯的頭頂，他在乎是不是能赢，這種實力懸殊的對抗其實沒有什麼意義，但卻能讓他發洩情緒。

“又往我頭上跨。”

虞影溯一把抓住了塔爾的腳踝，又突然想到他踝骨的傷，手上的力道下意識地松了。但塔爾卻沒有放過這個機會，雙腿交纏着直接鎖住了對方的脖子，直接坐在了他肩上。

“别放水。”塔爾低聲道。

虞影溯暗笑一聲便鎖住了塔爾的腳踝向後倒去，後者下意識地用手肘向後撐，但還沒觸及地面就被一股向上的力道甩得直接騰空。他不知道虞影溯是怎麼做到在即将落地時重新起身的，但他徹底失去了重心，唯一能做的就隻有保住對方的頭，死活也不撒手。

“之前就說了别往頭上跨，”虞影溯失笑，“把重心放在自己身上，否則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塔爾趁着虞影溯起身的空隙纏着他的頭發往下拽，後者猝不及防地感覺頭皮一疼，任由塔爾從他肩上騰起之後接了一個側向下的橫踢。虞影溯抓住了他的膝蓋，自己卻順勢後仰躺在了草地上，任由塔爾跨坐在他的腰腹間。

“說了别放水。”

“你覺得坐在我身上就有優勢嗎？”虞影溯的拇指沿着他的下颌骨抹向喉結，“上位者不一定才是赢家。”

塔爾連下一句話的第一個音節都還沒發出來就被掀到了一旁，虞影溯伸手就抓住了他那隻沒受過傷的腳踝拎了起來，但塔爾卻硬是沒有讓自己完全倒挂，盡力折疊着身|體。

“重心得掌握在自己手上，”虞影溯直接松了手，“在力量差距過大的情況下，建議保持一定距離。”

摔在地上的塔爾并沒有任何放棄的意思，他嘗試着攻擊虞影溯的下盤，但所有動作都被準确地抓住了破綻。他們在草坪上度過了一整個下午，直到太陽都快落山，塔爾都沒有從虞影溯手裡讨到任何一點好處。

“不累？”虞影溯把他鎖在一棵樹上，“都好幾個小時了。”

塔爾搖了搖頭，他身上的衣服都濕透了，卻隻覺得十分暢快。

“進步很快，”虞影溯卡着他的腰側，讓他坐在了自己抵着樹幹的膝蓋上，“至少我不至于随随便便就能伴你拎起來。”

“先讓我下去，”塔爾被卡在了一個不上不下的位子，“夠不着地。”

虞影溯不禁失笑，隻能如他所願托着他的腰側讓他重新站回了地上。

“走吧，”塔爾對庭岚說，“我餓了。”

他們在溪來寺旁的一家小店吃了晚飯，庭岚知道他該離開了。八大城内不能攜帶武器進入，那把大弓也因此被留了下來，箭筒和殘留的箭矢成為了附贈的禮物。夜晚是東部氣根以外最好的掩護，日落之後的路上很少會有行人，連醉鬼都會因為恐懼藏到無人能尋得的黑暗中。

“庭岚，”塔爾站在溪來寺門口，大半身形隐匿于陰影之下，“從今往後别再和任何人說你認識我，尤其是聯盟。”

庭岚點了點頭。

“下次就可以喝酒了，”虞影溯揮了揮手，“加油。”

庭岚想要揮手告别，但手裡的弓太重了，他隻能讓它靠在圍牆邊。而等他再次擡頭的時候，塔爾和虞影溯的背影已經消失不見了。

沒有告别，像是僅僅路過這裡留下了點東西，終有一日還會歸來。

庭岚沒有久站，他轉過身，暗自下了決心。

即使聯盟混亂又肮髒他也要踏進去，他一無所有，沒有什麼再可以失去了。他要保護這座小鎮，為此，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庭岚笑了笑，他想人類總不會自相殘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