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處刑是真的,你怎麼辦?”
虞影溯笑了:“琳琅天城不止我一個血族。”
塔爾一愣。
“我也很驚訝,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不會相信霍姆蘭德家養着七個血族,”虞影溯低聲道,“全部都是暗黨成員,無一例外。”
“你認識?”
“我見過他們,每一個,”虞影溯說,“可笑嗎?我本以為自己出現在琳琅天城已經很離譜了,但萬萬沒想到……”
塔爾頓了頓:“你之前感受不到他們?”
“霍姆蘭德家周圍設置了一個屏障,應該是其中一個的法術,阻隔效果很強,”虞影溯說,“所以明天不要阻止霍爾·拉弗雷恩,我會從那七個裡面找一個來當我的替死鬼,讓‘虞影溯’這個名字從此消失在薩利爾曼王國的名冊上。”
如此一來不僅塔爾可以以一個幹淨的身份在王國内立足,普通的王國居民也不會因為過于危險的血族而對他心生戒備。
“如果所有人都知道你我之間有瓜葛,那都城一旦出現不能直接找到兇手的殺|人事件就都能通過我而怪罪到你身上。更何況霍姆蘭德家那麼多血族,他們需要進食,一旦出手沒有人說得清,”虞影溯揉了揉塔爾的頭發,“我們要盡可能規避一切可能,你往前看,背後交給我。”
塔爾忽然覺得有些難以呼吸,他抓住了虞影溯的手腕,卻在視線相交的那一刻将自己想說的話忘了個一幹二淨。
他原本想說什麼來着?想問虞影溯是怎麼做到在這麼短的時間内掌握那麼多信息,想問他既然都能去王宮,想問他為什麼甯可被太陽傷到皮膚也不來地牢裡找他進食……可他一瞬間說不出話了,虞影溯的笑容很淺,和他平時面對陌生人時的笑容全然不同。
“回去吧,”虞影溯給了他一個克制的擁抱,又在他額角留了一個淺吻,“冬夜風大。”
薩利爾曼王宮内燈火通明,皇女君弦守在老國王的窗邊,咬着下唇捏住了父親的手。房門被敲響,她低聲說了句“進來”後閃入了一道黑影,站定在遠離窗戶的牆邊。
“你見到他了嗎?”君弦問。
“見到了,拉弗雷恩家抓着的吸血鬼也在他身邊,”曠星揉了揉自己的右肩,“他很危險。”
“你惹他了吧?”君弦松了手,低聲問,“我明天就要見他了,别給我添亂。”
曠星撇了撇嘴:“抱歉,殿下,我隻是想試探他。”
“那你試探出什麼來了?”
“他應該……我說的是塔爾·斯圖萊特,他應該不是人類,”曠星頓了頓,“應該不是。”
“因為什麼?”君弦皺着眉,“你不能憑直覺下定論。”
“不是直覺,他那雙眼睛就……不是人類會有的樣子,”曠星靠着牆面,“我以前見過他父親,我知道斯圖萊特家的人什麼氣息,但他……可能因為是混血種,所以……”
“混血種又怎麼樣?王國的混血種禁令早就廢除了,那些老先生至今不肯接受的原因就是因為偏見和權力,”君弦松開了父親的手,轉身看着曠星的眼睛,“星哥,這是我最後一根能抓住的稻草了,我不想……”
她不想讓這個王國和自己的父親一同消逝。
曠星沉默了很久,半晌後低聲道:“那吸血鬼怎麼辦?他們之間的關系……難以分割。”
“霍姆蘭德家那麼多吸血鬼,你怎麼不問我該拿他們怎麼辦?”
曠星無言以對,他抿着嘴說了聲“抱歉”,便不再言語了,直至屋門在臨近破曉時被再次敲響。
“殿下,南初先生來訪。”門外的侍衛低聲道。
“去書房,”君弦壓低了聲音,“讓醫師來守着,隻要父親醒了就告訴我。”
“是。”
君弦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尤金·霍姆蘭德掌握薩利爾曼王國的重權,東部早已經失控,她唯一剩下的就隻有皇女的名分,但這遠遠不夠。
琳琅天城王宮裡的裝飾華麗而繁複,這座王宮嵌在法爾伽魯姆的樹幹之内,護城河上的八座長橋是除了地下暗道之外唯一通往這裡的方法。人類的宮殿龐大而閉塞,天生就是一座牢籠。
君弦長歎了一口氣,她為什麼就沒能早生幾年?
今日的拉弗雷恩家同樣徹夜無眠,霍爾·拉弗雷恩在進入書房的瞬間就看見了坐在自己位置上的虞影溯,對方手裡拿着一本他放在桌上的賬本,一頁一頁翻着。阿桑立刻拔|出了劍,他擋在霍爾·拉弗雷恩身前,絲毫不敢放松警惕。
“我等你很久了,”虞影溯擡眼看着他們,“聽說……你準備處決我?”
霍爾·拉弗雷恩對此并不意外,他讓阿桑不要輕舉妄動,自己走到了書桌邊,坐在了會客的椅子上:“你進食過。”
“去霍姆蘭德家轉了一圈,消息很快就會傳過來,”虞影溯從自己手碗裡抽|出了一根銀針,放在了霍爾·拉弗雷恩面前,“銀器和陽光都對我無效,我知道你不想引起琳琅天城的恐慌,所以來……和拉弗雷恩先生做個交易。”
霍爾·拉弗雷恩的心髒幾乎要跳出喉嚨,他清楚地知道面前的吸血鬼有多危險,即使有阿桑,如此近的距離也無濟于事。
“你想我取消處刑?”霍爾·拉弗雷恩問,“取消不了,消息已經——”
書房的門突然被敲響,門外的侍從說有要事相報,在阿桑開了一條門縫後塞進一封信。
“霍姆蘭德家的參賽者死了,”阿桑沉聲道,“身上沒有傷口,但失血過多……初步判定是吸血鬼……”
霍爾·拉弗雷恩呼吸一滞,聽見了虞影溯的輕笑。
“我還以為要等到天亮,”虞影溯笑了,“喜歡這份禮物嗎?”
霍爾·拉弗雷恩死死盯着他。
“聯盟和血族暗黨的關系大家心知肚明,羽畫想徹底剿滅暗黨,但二十多年都沒有成功,”虞影溯低聲道,“而我和羽畫不和,整個血族都知道這件事。”
“你想幹什麼?”
“相比一個沒什麼話語權的暗黨成員,擁有我的助力應該對拉弗雷恩家更有益處。霍姆蘭德家能得到暗黨的支持從而在都城藏匿血族,那拉弗雷恩家又憑什麼不可以?你有金礦、鹽礦、伊安迪爾和安薩亞的掌控權,而霍姆蘭德家又有什麼?”虞影溯将手邊的賬本推到霍爾·拉弗雷恩面前,指尖抵在了薩利爾曼王國地圖的東方,“他們隻有一個帕帕羅爾嘉,除此之外的一切靠的都是聯盟。”
“你在教唆我奪權?”
“我知道您對權力的興趣不大,否則拉弗雷恩家早就能控制都城了,”虞影溯笑了笑,“您在意的是别的東西,比如财富。”
霍爾·拉弗雷恩眯起了眼睛。
“人類和血族并不相同,對我們而言稱王隻需要絕對的力量,但人類不一樣。你們或許是最富有智慧的種族,精神上的滿足相比物質而言更為珍貴,”虞影溯說,“那或許叫作……價值。”
“你到底想說什麼?”
“拉弗雷恩家把‘價值’建立在金錢上,但跟着霍姆蘭德家,或者說跟着尤金……在我看來不是什麼好選擇,”虞影溯将賬本翻到了其中一頁,“這筆錢我看着眼熟,後來想起之前在暗黨聚會時有位先生提起過。”
霍爾·拉弗雷恩低頭看了一眼,皺着眉問:“這隻是一批送去帕帕羅爾嘉亞恩的寶石。”
“尖晶石和貓眼石,可你知道這批寶石……其實是送去羅萊斯的嗎?”
霍爾·拉弗雷恩猛地看向他。
“不止這個,還有這批金礦,”虞影溯又翻了一頁,“還有這批、這批……全都進了暗黨的口袋。”
“他們用我的錢養吸血鬼?”霍爾·拉弗雷恩低吼,“最後的好處……全部、給了、尤金·霍姆蘭德!”
虞影溯不留痕迹地笑了,他知道自己及找對了路。
“我以為拉弗雷恩先生知道這件事,”虞影溯低聲道,“聯盟扣除了其中的三成,如果不是我今日恰巧看見,仍然不知道那些寶石從何而來。”
“尤金·霍姆蘭德,”霍爾·拉弗雷恩猛地起身,“我要——”
“别激動,現在和霍姆蘭德家決裂得不償失,”虞影溯關上了賬本,“我能成為你直接和暗黨聯系的那條線,隻要聯盟從此之後無法從中獲益,那他被耗空就隻是時間問題。”
霍爾·拉弗雷恩的雙手撐在桌面上,他雙臂微顫,在良久的思考沉默之後低聲問:“你殺那個奴隸,為了什麼?”
虞影溯十指相交,擡眼看着霍爾·拉弗雷恩,在對方的耐心即将消失的瞬間緩緩開口。
“為了‘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