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爾和虞影溯第一時間趕回了暖閣,但玄逐歸早已不見了蹤迹。塔爾在暖閣門口站了很久,他想從那一地的白瓷碎片裡找到些許的蹤迹,但一無所獲。
“追羽沒那麼脆弱。”虞影溯低聲道。
“軍師不會對他父親下手的。”
“他比任何人都相信沈初墨,”虞影溯說,“走吧,我們回去。後天一早就要出發去西南氣根,他會出現的。”
塔爾知道虞影溯看人的眼光比他準很多,偌大的琳琅天城想要立刻找到一個人也不太可能,更何況見了面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想去王城大道看看嗎?”虞影溯問他,“花車巡遊還沒結束,”
“聽說慶典會持續到天明,”塔爾退了半步,後背抵到了虞影溯的掌心,片刻的停頓之後将身|體重量整個壓了上去,“去看看吧。”
他突然想把自己的後背交付出去,身後的風雪中有人能夠承托他全部的重量,所以暖閣再溫暖也留不住他。琳琅天城的冬夜充斥着歡聲笑語,王城大道周邊的燈火徹夜不息,無人知曉生命消失在了陰暗的角落之中。
塔爾不想走路,他任由虞影溯托着自己的腿躍上了樹根的頂部,像是他們在森林裡逃離火場那樣。高處的狂風很快将最後一點暖意吹散,塔爾伸手抱住了虞影溯的肩背,把整張臉埋進了他的頸窩。
“怎麼了?”虞影溯拍了拍他的後背,“累了的話我們回去。”
“不是,”塔爾說,“以前沒見過這種場面,突然覺得……冷。”
他想發抖,卻并非因為冬雪。
“塔爾,”虞影溯低聲說,“主動回應會讓我嘗到甜頭,說不定哪天就要得寸進尺了。”
“我覺得你想這麼做很久了,”塔爾頓了頓,像是要确認什麼一般低聲問,“我是不是又喝醉了?”
“别人喝醉都是禍害其他人,你怎麼逮着自己?”虞影溯失笑,“第二次了,這麼縱容我……下次我直接把你帶床上去怎麼辦?”
塔爾半晌沒有回應,而就在虞影溯以為他不會回答之時,一聲幾不可聞的輕笑讓他所有的動作頓在了原地。
“虞影溯,”塔爾叫他,“我都不知道,原來你還要等我下一次喝酒嗎?”
虞影溯呼吸一滞。
“我以為你在蒙托帕那晚就想上我,”塔爾輕輕笑了,“隻是烙印限制。”
“沒那麼早,”虞影溯無奈,“是你來高塔找我那晚。”
“那為什麼忍着?”
“覺得時間沒到,”虞影溯吻了他的鬓角,“不過你要是急了的話,我也不是不能滿足。”
塔爾一噎,幹巴巴地說:“我沒有。”
“是嗎?”虞影溯低聲笑着,“那你怎麼這麼熱?”
後背的黑色荊棘爬到了頸側,塔爾自己看不見,但蜿蜒流淌的灼熱卻騙不了人。他不肯擡頭,卻忘了虞影溯在黑暗之中也能看清他通紅的耳根和後頸,他什麼都藏不住。
“好了,”虞影溯拍了拍他的後背,“我前幾天和羅萊斯通了信,布洛卡和伯蘭要來一個穩住霍爾·拉弗雷恩,我不想放棄這條線。”
塔爾抿着嘴,啞着嗓子問:“因為錢?”
“算是,”虞影溯說,“有了錢,很多事情都會變得容易。”
“還有别的。”
虞影溯沒有否認:“他們家那座塔……挺不錯的。”
他沒有告訴塔爾,那晚在高塔之中熟睡的身影讓他生出了囚禁的欲|望。他想在羅萊斯建一座雪白的高塔,讓白玫瑰覆蓋荒蕪的地表,永遠把塔爾留在自己身邊。虞影溯那晚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妥協的滋味有些說不上來的新奇,耳廓上的齒痕突然就成了他們之間牢不可破的聯系。
塔爾似乎是有些意外他的答案,終于擡起了頭,用一種晨霧一般的眼神看着他。那雙眼睛的顔色似乎變淺了,眼底的銀色星星閃着細碎的光,比晨曦都耀眼。
“我突然不想把這東西去掉了。”虞影溯說。
塔爾一愣:“什麼?”
“烙印。”
“可你會痛,”塔爾說,“我不想綁架你。”
“它很久沒痛過了,”虞影溯笑了,“隻要我不喝别人的血。”
如果不進食,虞影溯對陽光和銀器的抗性會在第三天徹底消失,這意味着他們無法分開太長的時間,否則饑餓和虛弱會主導這具身|體。虞影溯并不知道抗性是否和烙印有關,但這對他而言無疑是一場豪賭,用自由去換取“無堅不摧”。
“你是不是忘了,”塔爾說,“我如果死了,你也會死。”
“我記得,”虞影溯頓了頓,調笑一般問他,“或許這麼做能讓你更惜命?”
塔爾看着他,低聲說:“我本來也不想死。”
“可有些事不是我們說了能算數的,”虞影溯注視着他的眼睛,“如果在未來遇到了絕境,你會因此多一絲求生的信念嗎?”
塔爾怔住了,他從未想過往後會遇到怎樣的險境,或許對于無法回頭的亡命徒而言,那不過就是失敗與成功的分割線罷了。
“我會肖想很久遠的未來。”
虞影溯壓着聲音,讓雪夜的風也無法将他的聲音帶去遠方,卻又好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一般。他咽回了很多即将脫口而出的詞句,那些并不适合現在宣之于口的妄想被他盡數遣散,最終在良久的沉默之後輕輕一笑。
“我們會赢的。”
伯特萊姆·布洛卡的回信在黎明時分到了他們的住處,信上說暗黨的首領很有可能是羽谿的一個曾經的密友。他手上幾乎有血族的全部把柄,甚至足以讓羽畫被驅逐。他還說最快能在二月中旬抵達琳琅天城,但羅萊斯的局勢并不穩定,賽爾芬·伯蘭已經被高層懷疑,最好的情況是盡快脫身,但對于如今的血族而言這無疑難上加難。
塔爾在浴室裡,虞影溯沒等他出來便寫好了回信,讓布洛卡按照自己的節奏行事。霍爾·拉弗雷恩并未對虞影溯産生任何懷疑,一個多月的時間還在可控範圍内,最主要的其實是在聯盟入侵王國東部之後。
賽爾芬·伯蘭的蝙蝠将信件帶回了東南方的羅萊斯,虞影溯坐在窗邊,指尖的法術光點忽明忽暗。身|體裡似乎有一層屏障阻擋了法力的流動,但他始終不知道究竟出于什麼原因,也不知道是誰造成了這樣的狀況。
浴室裡的水聲過于清晰,敏銳的感官讓他能知道塔爾每一次腳步的挪動,知道他什麼時候關了水,又是什麼時候披上了浴袍。浴室門開啟的瞬間沒有湧出的熱氣,塔爾又用冷水沖澡。可他出來時後頸分明還攀着黑色的荊棘,燥熱并未消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