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發,”虞影溯走到他身邊,“還在滴水。”
“沒事,”塔爾甩了甩頭,“室内不冷,不會結冰。”
他這麼一動就甩得到處都是水,虞影溯準備揉他頭發的手都頓在了半空。
“怎麼——”塔爾原來還想問他怎麼不動了,結果一擡頭就看到了他一臉的水珠,實在是沒忍住笑。
“蒙托帕那晚之後我還沒見過你落水的樣子,”塔爾伸手抹開了他臉頰上的水珠,指尖停在了左眼下的淚痣邊,“餓嗎?”
虞影溯抓住了他作亂的手,三兩步将他逼到了床邊。塔爾在觸碰到床沿的瞬間就雙腿一軟跌坐了下去,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一個吻堵住了嘴。唇舌交纏間,塔爾的眼前被蒙上了一層東西,他睜不開眼,對方的指尖按在了頸側的血管上,逼着他仰起了脖子。
上一次進食在昨天的黃昏,塔爾知道虞影溯餓了,因為獠牙蹭破了他口腔内的皮膚和舌頭,血液被貪婪地索取。他眼前蒙着的東西或許是一根黑色的絲帶,那原本應該是虞影溯身上這件衣服袖口的裝飾,現在成了剝奪他視覺的罪魁禍首。頸側的皮膚幾乎在觸及齒刃的瞬間就破了,塔爾聽見了虞影溯的笑聲,直至眩暈感消失,喘息都沒有絲毫平複下來的意思。
“你仰着脖子,像在獻祭,”虞影溯低聲道,“荊棘爬到臉上了,想看看嗎?”
塔爾點了點頭,于是虞影溯将絲帶系在了他的手腕上,又将屋裡的落地鏡推到了床邊。塔爾剛側過頭就看見了頸側蜿蜒的黑色花紋,如虞影溯所說,像是帶刺的荊棘、玫瑰的花莖,像是吸食着他的骨髓一般附在他後肩的皮膚上。
他在片刻之後解開了浴袍的束帶,随着衣物滑落,被糾纏着的黑色花紋霸占的後背首次映入眼簾。那些荊棘從尾椎處發散着延伸出去,腰部以上的後背被盡數覆蓋,就連手臂上也零星攀附着一些。
“我連長在自己身上的是什麼都不知道,”塔爾說,“像被什麼附身了。”
“其實很美,”虞影溯的指尖碰到了他的後背,“凰笙說你的魔族血脈在蘇醒,這或許是征兆也說不定。”
“還會消失嗎?”塔爾問。
“說不定睡一覺,明天醒來的時候就沒了,”虞影溯拍了拍他的肩胛,“休息吧。”
塔爾的動作頓了頓,說:“你剛才……沒喝多少。”
虞影溯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睡不着,”塔爾低聲說,“你要不要……再喝點?”
虞影溯知道塔爾明白主動邀請血族進食意味着什麼,他接二連三地違背了常理上“獵人”的行為準則,似乎隻是為了從中獲得一絲安慰。虞影溯将他翻了個面壓在床上,像是飽腹的獵食者在玩弄自己的獵物一樣不斷地在他身上留下血口,又一次次讓傷口複原。
濕冷的唇舌沿着肩胛遊走到了後頸,塔爾猛地打了個顫,不出意料地又聽見了虞影溯的低笑。
“你硬|了,”虞影溯低聲道,“所以之前沖了冷水澡?”
塔爾被他充斥着愉悅的聲音刺激得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不知道虞影溯怎麼發現的,明明現在他趴着。
“我沒什麼生理缺陷,”塔爾把自己蒙在被子裡,“你不也是。”
塔爾說完就裝死趴着不理他了,虞影溯悶笑着,單手撈起他的腰把他挪到了睡覺的地方。床頭的捕夢網似乎是知道自己到了發揮功效的時間,一束細窄的火光照亮了網中的寶石,羽毛被晚風輕輕拂起,吞噬了安睡者的夢靥。
虞影溯發現塔爾不知什麼時候就累得睡了過去,往日緊皺着的眉間微微舒展開。他似乎所有外露的情感都淡得像流水,對待外人幾乎沒有任何表情和習慣性的動作。若非獨處時肢體上的動作,虞影溯甚至很難察覺他對自己的依賴有多強烈。
塔爾始終都把自己關在匣子裡,虞影溯不知道怎麼樣才能把他帶出來。噩夢或許能因為小小的魔法而暫時消失,那之後呢?他每失去一樣東西都會變得更加封閉,像是不自知地往深淵裡踏,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墜落懸崖,摔得粉身碎骨。
虞影溯歎了口氣,他掐滅了牆邊的燈火,又悄無聲息地坐回床邊,在良久的注視後低頭在他眉間落下了一觸即離的吻。窗外的星河随着時間變換了角度,睡夢中的塔爾呢喃了一聲什麼,抓住了虞影溯搭在他枕邊的手。纏在塔爾手腕上的黑色綢帶蜷成一團,和銀色的細鍊交纏着擠在一起。
“我會救你出來,”虞影溯的聲音幾不可聞,“别讓我失去你。”
塔爾睜眼時天光早已大亮,虞影溯在床邊留了張紙條,說去買點吃的,很快就回。他坐在窗邊看着王城大道上來來往往的行人,不久之後屋門被敲響,但來者卻是一個他預料之外的人。
“不請我進去坐坐嗎?”玄逐歸擡起頭,“沒地方去了,玄家到處都是人,待不住。”
塔爾側身讓他進來,剛準備關門便看見了虞影溯的衣角。他帶回了當日的食物,隻買了兩人份,顯然也沒想到玄逐歸會突然來訪。
“你們明天出發前先把我藏到馬車上,别讓别人知道我跟你們一起走,”玄逐歸說,“我去見過皇女了。”
“回去準備怎麼辦?”塔爾問。
“報仇,”玄逐歸說,“初墨被他們關進了地牢,我爹的遺體被不知道哪裡來的火燒幹淨了,什麼都沒剩下。”
虞影溯也愣了一下:“膽子這麼大?”
“為了消除罪證。”塔爾低聲道。
玄逐歸點了點頭,問:“虞影溯,你從這兒去月眠城最快要幾天?”
“三天,”虞影溯頓了頓,“你想我帶你回去?”
塔爾确信,他一瞬間在玄逐歸眼中看見了一股名為“心動”的情緒,但沖動稍縱即逝,他很快又恢複成了原先的模樣,看不出心思。
“沒想過,”玄逐歸笑了笑,“我把弓留在了琳琅天城,荒鶴會在一周後取走那把弓,都城的人到那個時候才能确認我已經離開。”
“那把霸王弓?”塔爾問。
“玄家人默認我弓不離身,但我這次隻帶刀,”玄逐歸低聲說,“玄家一旦收到消息必定有所防備,馬車最快能在第七天抵達通往月眠城的道口,三天内抵達月眠城。我今天送了封信回去,你們到西南氣根之後應該能見到一個沒成年的小孩,他叫玄青栎,我堂弟。雖然在玄家沒什麼話語權,但左恒和桑荏已經忌憚他很久了。”
“你想讓他掌權?”塔爾問。
“如果你們需要一個傀儡,他最合适,”玄逐歸說,“我兩年前就讓他去了,現在不能說風生水起,但追随者應該不少。”
如此一來,西南氣根又添了一把火。
第二日清晨,冬日的晨霧彌漫在光線昏暗的琳琅天城内。玄逐歸早一步登上了馬車,随身之物隻有那把刀。馬車如他所料在第七天抵達了道口,西涼川沒有人迎接他的歸來,接生意的馬車車夫接過遠超報酬的金币後連連道謝,保證在三天内抵達月眠城。
“開春的月眠城很美,”玄逐歸突然說,“以後有機會一定來看看。”
他沒有回頭,那句話似乎是對塔爾說的,又像是在對自己說。西南的氣候仿佛是特拉古歐森林的深秋,這裡很少下雪,北邊的風會帶來寒冷,但冰霜不會籠罩大地。
但1月17日的午後,行路中的他們得到了一個來自琳琅天城的消息——霍姆蘭德家的老家主苟延殘喘了幾個月,在一場封凍一切的大雪中咽下了最後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