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魯爾達再次越獄的消息被徹底封死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地牢守衛盡數昏迷,像是被人下了藥,或是中了什麼麻痹毒素。空氣裡蔓延着奇異的淡香,羽畫一聞到就連忙向後退,這是大裂谷中一種蛇毒的氣味。她躲在樹冠之間,在趕來的人群中看見了艾肯。
蟒蛇種的獸人能否驅使大裂谷裡這種毒蛇尚不可知,但光是他的出現就不對勁。這裡是地牢,而艾肯并非守衛中的一員。
另一邊,災禍跟在橙橙身邊藏在了一個角落裡。他将自己溶成了液态,貼着青草的根部緩慢接近着菲尼。烏魯爾達就在他的小屋裡,坐在地毯上捧着一杯熱茶,而菲尼滿臉的嚴肅和疏離。
災禍倒挂着吸附在木質地闆的背面,從縫隙中探出了觸須。
“先生這麼冒險從地牢裡出來找我,是有什麼事嗎?”菲尼皺着眉,“不出兩個小時,守衛就會追來。”
“可你依舊收留了我,孩子,你又在想什麼?”烏魯爾達問菲尼,“你不想知道真相嗎?”
烏魯爾達的容顔在被清水洗淨過後看得出和他相似的輪廓,濁黃的獨角昭示着他的年老。菲尼遲疑了很久,他看得出眼前的獨角獸不在說謊,卻不知道他口中的“真相”究竟代表了什麼。
“我不知道,”菲尼實話實說,“可您知道我的名字,我不認為我出名到連身處地牢幾十年的囚犯都知道我的名字。”
“菲尼克斯……”烏魯爾達的目光晦暗不明,“我當然知道,你的名字第一次從你父親口中說出來時,我就在他身邊。”
他說出這話的時候仿佛在講一個古老的故事,菲尼不知其真假,隻知道自己的确從未見過父母。門羅說他是被遺棄的孩子,即使那是謊言,老族長也将他撫養長大。
“我們都不應該在這裡,獸人族應該出去,”烏魯爾達似是在自言自語,“這世界上能夠囚禁腳步的東西太多,但沒有什麼能禁锢住思想!”
他猛地擡起頭,屋外守衛接近的聲響清晰可聞。菲尼向後退了兩步,沒有回話。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為什麼會允許一個囚犯進入他的屋子,又為什麼會聽他說這麼多莫名其妙的話。
房屋的門被敲響,屋外的守衛在良久的等待之後說了一聲“得罪了”,用蠻力撞開了并不算結實的木門。他們魚貫而入,幾秒的時間就包圍了烏魯爾達。
“烈陽族的獨角獸永遠自由,”烏魯爾達掙不脫守衛,隻能借着最後的時間朝着菲尼說話,“他們都在騙你,你為什麼不聽我的?他們都在說謊!門羅就是個老畜生!他殺了你家人美再其名曰把你養大,你——”
“凡事都講證據,”菲尼攥緊了拳頭,直接截斷了烏魯爾達的話頭,“空口無憑,誰會信你?”
“你——”
“永不得釋的囚犯無故闖進我家,你想被流放嗎?”菲尼低聲問道,“放逐之境已經二十年無人問津了。”
此處的動靜傳不到烏蒙聖堂,但卻被災禍完完整整地記錄了下來。塔爾和虞影溯站在關着琅軒的那間屋子門外,遲遲沒有推門而入。
“有事嗎,兩位,”琅軒隔着門問,“都站了十幾分鐘了,不進來坐坐也不邀請我出去,難道是來看我笑話的?”
“不急,在等人,”虞影溯道,“這種大場面總不能缺了觀衆,龍哥在路上了,我想你應該很樂意看到他。”
“樂意?”琅軒嗤笑,“原來血族的小殿下不知道那些蠢笨的巨龍和精靈有多大的仇,再孤陋寡聞也不至于如此吧?”
塔爾一腳踹上了鐵門,塵埃和灰燼升騰而起,空氣染上了濁色。
“琅軒,”塔爾盯着那個略有些震驚的精靈,冷聲道,“我給你帶了個好東西,希望你還認識。”
塔爾把涅亞的本子直接摔在了琅軒臉上,像一個耳光。
“裡面精靈語很多,而且不止涅亞一個人的字迹,說不定還有你的和你那位精靈王愛人的。這裡除了你沒人看得懂,或者我也不介意跑一趟靈池找人幫這個忙,”塔爾一腳踏上了落在地上的鐵門,“我相信他願意賣我這個人情,畢竟從血脈而言我是你們老師的孩子。”
不論過去多久,琅軒聽到涅亞的名字依舊難耐懼意。塔爾知道如何用最短的時間讓琅軒發瘋失智,其實本來不用這麼刺激這位先知,但如今時間緊迫,每一秒的浪費都是暴殄天物。
君煌到來的腳步聲出現得很及時,琅軒渾身一顫,卻不由自主地去看躺在地上的那本日記本。
“還有件事雖然這和你沒什麼關系,”塔爾擡了點頭,盯着琅軒那隻還有視覺的眼睛,“精靈王給人類下了戰書,6月要攻打法爾伽魯姆。”
君煌站定在那扇落地的門邊,用肩膀撞了一下看戲的虞影溯。後者轉過頭,發現崽崽正用一種奇妙的眼神盯着他。
“龍哥,你這隻貓遲早有一天成精。”虞影溯感歎。
“謝謝提醒,我那天盯着它問了一個多小時,這家夥給我在紙上按了十幾個爪印,”君煌看了眼塔爾,繼續道,“挺兇的。”
虞影溯瞥了君煌一眼,忍不住笑了兩聲。
“牙也很尖,”虞影溯感歎,“爪子也很利。”
琅軒在聽到塔爾這句話之後沉默了很久,他盯着塔爾手裡的日記本,也不知道要看出什麼。
“樊……霄,他要打法爾伽魯姆……他要打……”琅軒輕聲念着這個名字,心裡湧出的酸脹感又讓他厭惡,“6月,6月幾号?3号?”
塔爾知道自己賭對了。
琅軒直接噤了聲,他低下頭,酸軟的膝蓋磕碰地面。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就跪了下去,但眼前落了一滴水,磚石地上的水痕帶這些鐵鏽的色澤,暗紅的色彩即使在昏暗的地下依舊顯眼。
那一天對琅軒來說是個不可替代的日子,重要到即使早已下定決心要和樊霄拼個你死活我,聽到這個消息之後依舊會悲痛欲絕。
君煌看着他,原本的那些嘲弄和不屑似乎被什麼東西壓住了。他知道這個屬于琅軒和樊霄的約定,即便到了現在,他甚至都不敢相信這對曾經形影不離的愛人真的能走到如今這般境地。
他們在法爾伽魯姆的邊境相愛,而那一天是琅軒的誕生日,6月3日。
琅軒閉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氣。他的咳嗽聲在空曠的地底回蕩,仿佛泣血的悲鳴。
“我有個條件,”他低聲說,“你往後應該要去魔族地界找你母親,那時候……麻煩把我帶到法特裡柯山谷。”
琅軒再怎麼被驅逐依舊是精靈,依舊是龍族的死敵,如此的要求簡直和自裁毫無區别。龍族會在精靈踏進那裡的瞬間将其撕毀,除了屍骨無存不會再有第二種下場。
琅軒臉上的血痕從失去眼球的右眼中流淌而出,淺琥珀色的琉璃珠沾染了血色,夕陽的光澤似是映入了他的心裡。
“我要去龍族,”琅軒仰起了頭,望着黑灰色的屋頂,任由淚和血沿着臉頰灌滿耳廓,“生死不論。”
“他們不會接受你,”君煌提醒他,“你會死。”
“那就死,”琅軒毫不在意,“我和他必須死一個,不是我就是他,你可以當我瘋了,但死在巨龍手上總比死在精靈手裡好。”
他臉上出現了笑容,乍一看如同一個柔和的聖者,但他的雙手還被囚禁着。塔爾燃起了火,兩根鎖鍊被白金色的火融化。琅軒并不在意手腕上兩道燙傷的痕迹,他轉了轉脖子,擦幹淨了臉上的淚痕。
“這裡面有涅亞寫給你和精靈王的留言,”塔爾頓了頓,“随意翻閱。”
“我不看那個,老師總喜歡說些催人淚下的話,或者告訴我們善待萬物。我記着,不記得的是靈池邊的那位,”琅軒接過了日記本,望向塔爾,“我很早之前說會給你一次祝禱,但如今我也是個廢物了,就欠着吧。”
精靈先知的祝禱是天賜的福音,那是千萬生靈求之不得的東西。
“有機會吧,”塔爾說,“但你們的恩怨不必還在我身上,我不是你的贖罪對象。”
琅軒随意翻開了日記本,第一眼看見的就是一大段的精靈族文字。那是屬于樊霄的筆迹,他很久沒見到過了。
“舊宮每月15号開啟,但你們就算到了那天也不會知道怎麼進去,”琅軒說,“那裡面很大,一個月的時間搜完整個舊宮很勉強,更何況還有人生着病。”
“聯盟的東西在哪裡?”塔爾問。
琅軒思考了片刻,回答道:“照理說應該在大藏書閣,但老師喜歡亂放東西,所以也不一定……倒是你,塔爾,你的血液混亂不堪。”
“你看得出?”虞影溯不禁問。
“精靈族的法力并非完全儲存在靈符之中,因此即使沒了靈符,也别掉以輕心,”琅軒微微颔首,“善意的提醒,希望你們未來不會用到。”
他說着正準備踏出這間不見天日的屋子,卻又被君煌一隻手提着後頸的衣服拎了回來。琅軒一轉眼就對上了崽崽的一雙金黃色的貓眼,還被一巴掌按在了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