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爾文的到來始終都在玄逐歸的意料之中,他趕到時蘭克已經先一步和對方見了面,除了故友間的寒暄外其餘的一字未提。而玄逐歸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埃爾文帶來的竟然是一份聯盟的地下名錄。
“我從我哥……羅伊爾的卧室裡翻出來的,希望對你們有幫助,”埃爾文遞交了名單,自覺後退一步,“我身邊一直都有人盯着,今天是逃出來的。他們很快就會把我抓回去,我……時間不多。”
“埃爾文,羅伊爾沒有背叛盟主,”蘭克沉聲道,“隻要羅菲爾那還在他身上一天,他就沒有半點背叛盟主的可能。”
他的笃定并未讓埃爾文放下戒心,反倒是換來了一個苦笑:“你錯了,蘭克哥哥,這和聯盟本身無關。”
埃爾文從特拉古歐森林到皇城的路上經過了太多的城鎮,檀楓鎮的血腥氣令他忍不住反胃的惡心感,至今仍難以忘卻。
“你們的目的都不一樣,我知道的,”埃爾文深吸了一口氣,壓下了胃裡的反應,“蘭克哥哥你要把聯盟還給盟主,但玄家家主要的是和平……不管這裡到底姓什麼。羅菲爾那不會背叛的也僅僅隻有塔爾哥哥一個人,隻要羅伊爾的決定對他無害,羅菲爾那也不會阻止。”
玄逐歸皺了皺眉。
“我還在這裡隻是因為舊仇未報舊事難了,沒你想得那麼偉大,”他看了蘭克一眼,“你什麼打算?”
蘭克坐在座椅上,他的指尖裹着紗布,是幾日前受的傷。
“我是何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如今的目的是否一緻,”蘭克喝了口茶,“外患未絕,這是要先解決内憂了?”
前廳裡一時間落針可聞,但寂靜不過多久就被打破。君弦身後跟着曠星,他們姗姗來遲,年輕的皇女臉色顯然并不好。
“跟着你的人都解決了,”君弦說道,“一共五個暗鸮。”
埃爾文愣住了,那些可都是長老殿的高手。
“在下曠星,獸人族,”曠星道,“她叫荒鶴,之後會負責你的安全。”
原本的都城地下暗道的守門人一個閃身出現在了埃爾文的身邊,荒鶴友好地給了埃爾文一個微笑,但後者卻打了個寒顫。
“你好啊小朋友,我們以後可就形影不離了,”荒鶴笑道,“月眠城歡迎你的到來。”
埃爾文後背一涼,他分不清這是保護還是監視,或是兩者都有。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小看了這群人,本以為藏在暗處的暗鸮雖然能夠監視他卻也同樣能保證他不死,沒想到僅僅說了幾句話的功夫就全滅了。
“尾巴解決了,安心待着吧,”玄逐歸看出了他的心思,“你可以和索薩先生叙叙舊,我去結個婚,午夜再見。”
塔爾在第二天醒來時看到了玄逐歸的來信,那是一場整個西涼川和風落泷都無比期待的婚禮。迎親的隊伍從月眠城的城南排到了城北,鮮花和血紅色的綢緞飛揚在空中,代替了本該徹夜燃放的煙火。
虞影溯把先前玄逐歸給他的請柬給了塔爾,說新娘的名字叫符榕,是符觀的親妹妹。
“最後還是符榕,”塔爾半垂着眼,“他讓你别告訴我?”
“嗯,”虞影溯點頭,“他說不是什麼好事。”
塔爾低着頭,抵着虞影溯的腰腹遲遲沒有打開那張請柬,信紙也被他揉得不成樣子。玄逐歸說那不是什麼好事,塔爾想不明白,他和風落泷結盟的方法有那麼多,為什麼偏偏選擇了出賣自己?
可他還沒來得及想下去,琅軒那邊就傳來了新的消息。他用了一整天的時間把日記本上所有的精靈語都翻譯了出來,但面對那張自己畫出來的圖紙卻無從下手。他在結界這方面本就學藝不精,即使記住了完整的母版,也不知道如何針對其中的穩定點進行更改。
玄逐歸給他們帶來的壓抑感最終也在忙碌中逐漸煙消雲散,塔爾可以浪費的時間太少了,因為此刻距離舊宮開啟隻剩下了五天。他們不僅要把整本日記裡的内容都過一遍,還要找個時間去涅亞從前的居所。
但意外總是來得猝不及防,虞影溯學古獸人語的計劃被獸人族族長門羅突然加重的病情強行打斷。塔爾每次一醒過來都能看見他對着一堆彎彎繞繞的鬼畫符滿臉生無可戀,可有時候一轉身,就能發現他已經換了下一頁。這是塔爾第一次直觀感受到他的學習能力究竟有多強,他能夠快速完成陌生圖形到文字的轉化,一邊記憶下一個字符的模樣,一邊就能将上一個字符寫在白紙上。
塔爾從虞影溯背後挂到他肩上,湊到耳邊問:“進度怎麼樣?”
“機械記憶,古獸人語和通用語有一定共通的地方,發音數量和字符數量是相同的,所以和預料的差不多,”虞影溯歎了口氣,把塔爾從身後撈進了懷裡,“你那邊呢?”
“手稿裡特拉古歐森林的穩定點暫時看來有三個,石殿、空中滞橋的樹根,還有一個并不在蒙蒂爾家,而是接近深淵海,”塔爾揉了揉自己的頭發,“還有三天,15号入了夜才能開啟舊宮的大門,白天去一趟涅亞的屋子吧。”
“時間夠嗎?”虞影溯問,“昨天到了三個小時,15号那天最多能到四個小時。”
“方法你也知道,沒必要我親自動手,”塔爾仰頭靠在他肩上,“明天記得去東偏殿。”
薩布裡亞斯之前說的日期就在明日,他們不知道這位占星者的目的,但明天誰都不可能缺席。
族長病重的消息不知被誰捅了出來,菲尼昨天傍晚時分回到了烏蒙,連家都沒來得及回就趕去了他那裡。災禍這幾天除了塔爾醒來的那幾個小時外一直都悄悄尾随在菲尼身後,如今見所有人都被這位族長趕了出去,便依附在屋頂的牆角邊,悄悄探出了觸須。
門羅關起門和菲尼所說的一切都圍繞着一個人——烏魯爾達。他口中的烏魯爾達是大裂谷的罪人,導緻了分裂和數萬人的出走。他說菲尼也是因此成為了守門人,不計前嫌養大敵方孩子的故事又一次上演。
但虞影溯從災禍帶回來的影像中看得出,門羅隻說了一部分真話。真假參半的謊言看上去無比真實,至少菲尼本人信了大半。他被困在了感激報答和血脈至親之間,離開時滿臉愁容。
成王敗寇,囚犯和族長的話若是隻能信其一,選擇後者的人必定更多。
另一邊羽畫在前一日傳來了消息,地牢的守衛中混入了原本烈陽族的追随者,用神經毒素導緻守衛昏迷的并非艾肯,而是另一個北大陸王蛇種的獸人,名叫沃蘭。前去菲尼家裡抓烏魯爾達的艾菲爾特則是和鄰居家的朋友換了班,對方稱自己生了病,在家卧床不起苦不堪言。
“艾肯呢?”塔爾問,“他為什麼在地牢那邊?”
“這就巧了,”虞影溯說,“艾肯的理由和艾菲爾特差不多,而且都能找得到證人。他們兩家人和曾經的烈陽族沒有過直接聯系,因此我們沒有證據證明他們和橙橙想法一緻,但艾菲爾特畢竟是橙橙的親弟弟,他們一家人……”
“橙橙知道嗎?”塔爾皺起了眉,“去舊宮之後芙蘭要暫住在橙橙家。”
他不希望那個小女孩被牽扯進這場變故中。
“我告訴她了,”虞影溯翻了一頁書,“橙橙發誓在我們出來之前不幹涉任何事情,現在的狀況還不算太糟,隻要門羅不死,平衡就不會被打破。”
“平衡?”塔爾覺得這個說法有些蹊跷。
“獸人族始終都有一個控制時局的人,尤其是更疊之期。門羅和烏魯爾達屬于上一代的權力争奪者,他們現在一個在地牢,一個是族長,獸人族的穩定性就暫時不會被打破,”虞影溯頓了頓,“你知道掌控這個平衡的人是誰嗎?”
塔爾想了片刻,問道:“占星者?”
這個人必定生活在大裂谷之中,不是局外人勝似局外人。
“聰明,”虞影溯笑了,“我還聽到過一個說法,他也是混血種。”
塔爾曾經有過這種猜測,但始終都沒有問。
“龍哥說他和涅亞之間的關系不算淺薄,甚至有一定程度的合作,但他不知道具體内容,”虞影溯說,“他的血脈究竟是霜雪族還是烈陽族也無人知曉,但據說和獨角獸的末主有關。”
塔爾一時間連不上這根線:“這麼遠?”
“這件事進了舊宮再說也不遲,”虞影溯說,“但我感覺龍哥的意思是……如果他是涅亞留下的盾,那占星者就是一把刀。”
塔爾有種直覺,但凡和混血種相關的事情,就跟涅亞和大長老脫不開幹系。他敲了敲地面,一束火苗沿着烏蒙聖堂地磚的溝壑直指東北方向,點亮了一盞壁燈。
“大裂谷也會是刀嗎?”塔爾低聲問。
“不管是什麼,去奪回來吧,”虞影溯說,“那是你的東西。”
塔爾盯着地面,他其實并不是那麼想要,因為權力于他而言是個可有可無的東西。可如果不把聯盟奪回來,他永遠無法安眠。拴着頭頂錐刺的麻繩落在了别人手裡,不知何時就會落下,讓他屍骨無存。
“聯盟的盟主隻有涅亞一個,但總不能讓一個已故之人永遠被釘在高座上,”塔爾說,“他應該不希望自己死了還被束縛在石殿,成為統領的旗幟或者刀。”
塔爾再次敲擊了地面,火苗轉向了東北部。
“克萊蒙和賽爾芬·伯蘭至今沒有來過消息,我們對法爾伽魯姆東部的情況一無所知,”塔爾歎了口氣,“說不定你的事情先解決完了,還能轉個身幫我料理大長老。”
“這個好說,”虞影溯答應得很快,“那到時候麻煩盟主大人肉償了。”
塔爾一聲笑沒憋住直接漏了出來,虞影溯也跟着揚起了嘴角。
“你要求好低,”塔爾感歎,“這麼便宜我?”
“小盟主要是願意多給點好處,我當然也不會拒絕。”
烏蒙聖堂裡的壁燈暗了一盞又一盞,地面溝壑中的火焰不知被從何處吹來的風吹得來回擺動,搖曳着熄滅。穹頂之上的星光閃爍着微光,随着低吟熠熠生輝。
塔爾的手腕上始終都拴着那根細鍊,虞影溯之前還沒發現,那根鍊子其實是銀質的。幾個月的時間讓接觸不到皮膚的夾縫裡泛出了點黑色,顯得更加古舊。他的手指從細鍊和手腕上的皮膚間穿過,觸到的掌心有些罕見的潮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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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神不會拒絕愛人之間的肌膚相親,放松點,”虞影溯低聲道,“都咬出血了,這是邀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