災禍一時間竟不知道怎麼回答,虞影溯和塔爾都想讓他閉嘴,最好隻當一個報喜不報憂的吉祥物。
『我知道了,』災禍頓了頓,『你當心。』
雪球終究不是災禍,她的能力有限,塔爾更多的隻能依靠自己。
『他醒了告訴我,』塔爾留了最後一句話,『第一時間。』
『明白。』
赫什麥因峰的山巅消失在了雲端,塔爾在山腳下等到了夕陽西下,最終在星起之時踏出了第一步。他本以為那些蒼天翼龍會在這個夜晚加強巡邏,卻沒想到剛爬山爬到一半,視線邊緣忽地掠過了一抹黑影。他猛然回頭,那道黑影與半山腰缭繞的雲霧化為一體,巨龍的血盆大口眼看着就要吞噬他。
雪白的大劍與巨龍尖齒摩擦時的聲音令他耳鳴,塔爾蹬着山壁一個回旋從利齒間脫身,抓着突出的龍鱗就翻身躍上了巨龍的後背。
“是你——”
塔爾心下一凜,這頭龍難道是先前在雪原上僥幸逃脫的那條?
但他來不及思考了,極速的下墜讓他瞬間眼前一黑,緩過神的瞬間隻覺得氣急。他好不容易爬到半山腰,就這麼說下去就下去了?
“是我,”塔爾的掌心沖出了一股熾熱的火,“來找你算賬!”
虞影溯因為那四條龍陷入了昏迷,崽崽重傷,琅軒也被帶走了。他因為六長老蒼珩攢下來的那些對蒼天翼龍的好感驟然消失,如今恨不得能把他的龍鱗都扒個幹淨。
龍鱗再堅韌也抵擋不住深淵烈焰的滾燙,巨龍發出了嘶吼,塔爾悄無聲息爬上赫什麥因峰的計謀全然崩盤。雪球因為恐懼在下墜之時就已經縮回了一團,躲在塔爾懷裡連頭都不敢擡。
塔爾伸手揉了揉雪球,把她塞得更嚴實了。
蒼天翼龍的凝聚力極強,那聲嘶吼與呼喚無異,不過幾分鐘,塔爾就已然被龍群包圍。
“束手就擒,留你性命!”蒼椽滿臉都寫着煩躁,今天晚上雪峰囚籠要是再出什麼事,他就真的可以提頭去見重觀了。
塔爾冷笑了一聲,護緊了懷裡的雪球。
『塔爾,』災禍的聲音忽地出現,『他醒了。』
『立刻進入龍谷,蒼天翼龍都守在赫什麥因峰,雪原相對安全。』
『了解!』
“說話!”蒼椽滿腔怒意,“你是何居心!”
“束手就擒?”塔爾低聲反問了一句,五指的指尖猛地燒起了烈焰,“我從出生開始就不認識這個詞。”
赫什麥因峰的山壁陡峭至極,但岩石被萬年寒冰包裹得嚴嚴實實。塔爾想起了還在琳琅天城時碰見的那位叫泠茵的水精靈,也想到了她用水滴凝成的尖刺。那是精靈的法術,他無法憑空制造水源,但這苦寒之地什麼都缺,唯獨不缺水。
蒼椽下令抓捕他的瞬間,塔爾從龍背上一躍而起。他五指的火在瞬間讓寒冰化為水汽,升騰而起的煙霧造出了新的雲朵。但這僅僅是權宜之計,他不可能真的從衆目睽睽之下輕易脫身,蒼天翼龍不是人類,随便來一條都有他好受的。
『我們進龍谷了,』災禍說,『找到了琅軒,虞影溯現在和他在一起,我馬上趕來。』
『龍哥在哪。』
『長青谷。』
塔爾身後的火翼在交流的瞬息之間張牙舞爪地展開,原本被他踩在腳下的蒼天翼龍被滾燙的火波及,身上已然染上了焦黑色。他的火越發霸道了,但控制力依舊太弱,甚至都無法用火凝結成一件像樣趁手的武器。
『琅軒說剛押去雪峰囚籠的是龍族的老龍皇,他被現在的王定了叛族罪,』災禍語速飛快,『虞影溯讓你盡量和他見上面。』
『想法一緻,』塔爾借着雲霧還未散去,一個振翅直沖雲霄而上,『現在龍皇是誰?』
『是君煌的父親。』
『以前把他拒之門外的那個?』
『那是老龍皇。』
塔爾向下看了一眼,蒼椽離他越來越近了。空中不是他的領域,山壁上被他擊落的寒冰僅僅能延緩追兵的速度,但照此情形,他在抵達山巅之前就會被趕上。他得想個辦法,要造成一次巨大的山崩,讓這些冰川徹底封死那些蒼天翼龍的路。
他需要武器。
『塔爾,』災禍的聲音悄然出現,『我來了。』
塔爾猛地收起了火翼,一道漆黑的影子從地面疾速升騰而起,瞬間抵達了高空。他拉開弓時災禍還未徹底化形,漆黑的流體扒在他的手腕間,觸動了虞影溯給他戴上的那條銀鍊。
他腦中出現了君煌當時教他凝結火翼時說的話,他得去想象那樣東西的形狀,即使控制力還沒有到達那個高度也得盡可能靠近。他的翅膀至今都還是張牙舞爪看不出形狀的模樣,但好歹夠用。
那麼同理,凝聚的火耶應當擁有足以破開冰層的威力。
他指尖燃起了強光,火焰凝結出了一個潦草的柱形,随着弓弦呼嘯而出直朝着赫什麥因峰的山壁而去。深淵烈焰破空時引起了音爆,塔爾被後坐力沖得後退了好幾米,平衡恢複的瞬間再次朝着高空而去。
“魔族!”
蒼椽隻來得及驚呼,冰與火碰撞發出的巨大爆破聲震耳欲聾,緊随其後的便是流星一般砸落的冰。蒼天翼龍被冰雨擋住了去路,他們一時半刻定然追不上塔爾了。
『漂亮,』災禍低笑,『這是第一次。』
塔爾第一次沒有用實體的箭矢,即使這支火焰凝成的“箭”粗糙至極毫無樣貌可言,但也的确是一次極大的突破。
『還差得遠,』塔爾的火翼再次将他帶去了高空,『這也太醜了。』
他不敢掉以輕心,這裡的守衛多得離譜,仿佛所有的蒼天翼龍都被派來了赫什麥因峰。虞影溯他們進入龍谷的一路都順暢得過了頭,龍族即使處于變故之際也不該如此一般毫不設防。
爆破聲直接傳到了龍谷之内,尾随着重觀和溫卓的君煌險些被發現行蹤。他躲在岩石之後半天也沒聽到動靜,本以為逃過一劫,卻在再次回頭時尋不見他們的半點蹤迹了。重觀和溫卓像是消失了一般,連半點氣息都未曾留下。
君煌緩慢地走到了前方的岔路,在左手邊看見了一片清脆的草地。崽崽蜷縮在青草之間睡得香甜,它的耳朵上還停着一隻蝴蝶,或許是覺得癢,忽地抖了一下。蝴蝶受了驚吓飛入空中,片刻之後就再也沒了蹤影。
“崽崽……”
君煌松了一口氣,他不想再顧及其他了。睡夢中的大貓聞見了熟悉的味道,它睜開了眼睛,額頭在君煌掌心裡蹭了許久。
“傷……”君煌小心翼翼地按上了崽崽的身體,卻沒摸到半點受傷的痕迹。他的貓完好無損,但看着精神卻不怎麼樣。
“能起來嗎?崽,”君煌蹲下身,托着大貓的下巴給它撓癢癢,“來抱。”
崽崽聽了之後直往他懷裡鑽,最終找了一個熟悉的姿勢才再一次沉沉睡去,累得連小呼噜都不打了。君煌盯着懷裡的貓看了很久才想起來觀察周圍,他坐在草地上,望見了遠處的草地盡頭立着的一座石碑。
那座石碑上挂着一根金色的細鍊,看上去年代十分久遠。君煌覺得熟悉,等走近之後看清了上面的刻字,便再也走不動了。
“你叫什麼名字。”他身後傳來了一個聲音。
溫卓沒有進來,龍族的族人通常不會進入這裡。他們都說重觀總喜歡待在這兒,有時候好幾天都隻能在長青谷找到他。這裡不知從什麼時候就已經成了龍族的禁地,守衛不會輕易踏入,就連龍族大祭司溫卓都會回避。
君煌沒有回答這個聽着不像問題的問題,他重新向前走去。石碑前躺着一束麥稈菊,上面還帶着晨露。
“我以為這世界上除了我,能記得她的大多會叫她‘紅發魔女’,”君煌低聲道,“這裡和裡柯城的那片墓地很像,你從哪裡找來的麥稈菊?”
“君默喜歡,”重觀說,“裡柯城裡有很多。”
裡柯城是法爾伽魯姆最南邊的一座小城,和檀楓鎮一樣位于樹冠邊緣。
“你打傷了三條蒼天翼龍。”重觀的聲音有些僵硬。
“你要找我算賬嗎?”君煌依舊沒有轉過身,他半蹲在君默的石碑前,被麥稈菊有些發硬的花瓣劃到了手上的皮膚。那感覺并不刺激,卻如同鋒利的刀刃,幾乎能割開他的手指。
重觀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不知為何生出了一股不知所措。
“你應該不知道我的存在,溫卓告訴你了?”君煌問。
“沒有,”重觀說,“我猜的。”
溫卓在大殿之内的表現就有些奇怪了,他在刻意地放水,甚至任由君煌帶走了琅軒。龍族大祭司難逢敵手,如今龍谷之中除了重觀沒人能在他手底讨得好處,又更何況一個小孩。
君煌笑出了聲,他起身回過了頭,第一次見到了血脈相連的父親。二十歲的年齡差對巨龍來說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他們看着根本不像一對父子,更像是兄弟。
“我叫君煌,”君煌回答了他的第一個問題,“雪原白龍和人類的混血,我母親是君默。”
他眼前的重觀依舊冷冽,淺色的雙眼帶着些許茫然的神色,似乎找不到視線的焦點。
過了很久,重觀忽地說了一句:“你長得不像她。”
“依照血脈強度,雪原白龍足以壓過人類。不過我成年之前頭發是紅色的,成年之後就和你一樣了,”君煌的聲音壓得很低,似是生怕吵醒懷裡的崽崽,“這是個衣冠冢?”
“不是,”重觀說,“這裡是空的。”
這裡沒有屬于君默的任何東西,就連石碑上的鍊子都不是。重觀心裡清楚,他的至寶早就離開了,這世間再也尋不到她。
“我把她的遺體帶回了裡柯城,她就葬在那片墓地裡,”君煌說,“如果你想,我可以把她的棺材帶來這裡。”
“不,”重觀拒絕了,“這裡冷。”
她怕冷。
君煌懷裡的崽崽翻了個身,它徹底舒展開了。久違的小呼噜聲填充了周圍的死寂,讓氣氛不是那麼凝滞了。
“為什麼現在來這裡,”重觀問,“你很早就成年了。”
“我來過,六十年前,”君煌說,“炎闊把我拒之門外,說龍族不歡迎雜種,讓我滾。”
重觀從未聽說過這回事。
“陳年舊事,況且他現在也差不多了,一個稱呼而已,我不在乎,”君煌望向了重觀,“初次見面,父親。”
他們的寒暄被又一聲巨響打斷,杵在門外的溫卓聽了一個下屬的彙報之後直接闖進了長青谷中。
“兩位,聊天再過段時間吧,”溫卓說,“赫什麥因峰出事了。”
塔爾沒有料想到這樣的發展,他僅差一步就要踏足山巅,卻不料蒼椽脫身,用了看家本領追上了他。巨龍的利齒沒入了小腿,塔爾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氣。災禍化作大劍,塔爾用了畢生的力氣才揮劍砍斷了巨龍的那顆牙,但刺骨的痛意讓他這條腿徹底廢了。
『我能切斷痛覺。』災禍說。
『不需要,』塔爾拒絕了,『那會讓我忘了這條腿吃不上力。』
蒼椽身上沾了血,塔爾不知道那是誰的,但絕對不是他的。他聞見了屬于巨龍的血腥氣,蒼椽身上有,但從山下傳來的更加濃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