災禍從赫什麥因峰的山巅疾速俯沖,不過短短數分鐘就到了山腳下。他正準備把雪球從包裹中放出來,但直至此刻才發現那個白團子不知何時就已經不見了。
『塔爾,』災禍問,『雪球在你那邊嗎?』
『在,』塔爾回答得很快,『在玩雪。』
災禍回了一聲“知道了”,便繼續馬不停蹄地趕往龍谷。他還記得先前把虞影溯放在了一個隐蔽的高台上,琅軒也在。
可原路返回,災禍發現那裡已然空無一人了。
龍谷之中盡是龍族的氣味,他在地上發現了虞影溯的血迹。痕迹一路延伸到長青谷的入口,一道屏障止住了他的去路。長青谷内的虞影溯臉頰上裂開了一道傷口,血液沿着他灰白色的皮膚滑落,沒入了青草。
災禍忽地察覺到了一絲難以遏制的疼痛,那感覺并非來自于他自己,而是……來自雪峰之上的塔爾。
『塔爾?』
塔爾沒有回話,仿佛他之前裝出來的延遲一般,過了很久都沒有回音。災禍并未催促,他知道的主人該是看到什麼了。
『災禍,』塔爾低聲道,『你能給我傳遞圖像了。』
災禍的動作頓住了,他望向了虞影溯,看見他的發絲落在緊閉的雙眼前,随着被君煌放平在地的動作滑到了脖頸間。發絲掃過的地方留下了淺淡的紅痕,過不了多久就滲出了血。
『進去,』塔爾的聲音有些異樣,但災禍聽不出那究竟是如何的情緒,『為什麼不進去。』
『我進不去。』災禍說。
他話音剛落,長青谷内的琅軒仿佛是感覺到了什麼一般猛地回過了頭。災禍始終保持着黑色球體的形态,但琅軒就是知道他們對上了視線。
“龍皇,”琅軒連忙道,“入口處的屏障可以開啟嗎?”
重觀早就注意到了這個不請自來的家夥,他盯着那個黑色的球看了很久卻一言不發。
“溫卓,”重觀皺起了眉,“開。”
他認識災禍,從前涅亞·斯圖萊特路過龍谷的時候他就見過這個小家夥。那時的災禍還是個幼年體,沒有威懾力,甚至隻能依附在别人身上,連自主行動的能力都沒有。
屏障被撤除,前路無阻的災禍根本沒工夫去考慮别人,來自塔爾的急迫感讓他直沖虞影溯而去。不算大的長青谷内充斥着血族血液的氣息,這裡的空氣都像是染上了一絲薄紅,壓得他喘不過氣。
『災禍,』塔爾的聲音再次出現了,『讓我看。』
災禍頓了頓,試着用自己的意識傳遞了他所看見的一切。意識連接的對岸遲遲沒有回複,塔爾像是和他斷了聯系,但疼痛感清晰地告訴災禍一切如常。
『他還能活多久,』塔爾的聲音在發抖,『誰能救他……』
“放着不管的話還有三天吧,”溫卓回答,又問災禍,“你那個魔族混血的小主人在哪裡?如果在赫什麥因峰山頂的話讓他帶點萊茵雪蘭回來……還有,問問他有沒有這個本事搞到龍瞳。”
“溫卓,”重觀冷聲開口,“他殺不了炎闊,霍恩不會讓他進去。”
“那你自己去殺?”溫卓反問他,“老大,如果不想被捏住把柄那就讓别人動手,現成的刀都送到你手裡了,不用白不用。”
『刀?』塔爾冷笑一聲,『我不當别人的刀,要屠龍是我自己的選擇。合了你們的心意那最好,如果背道而馳也與我無關。』
重觀眯起了眼睛,他沒有說話,但微皺的眉心已然昭示了一切。
“師父,龍瞳太霸道了,”君煌的關注點完全放在别的地方,“他現在一碰就碎,受不了那個沖擊。”
君煌全然不在意塔爾是否有這個能力獲得龍瞳,考慮的已經是得到之後的事情了。重觀不相信與災禍意識相連的那人有足夠的能力屠龍,炎闊不是什麼弱者,他是上一任的龍皇,是炎龍之首。
“不破不立,”琅軒低聲道,“龍哥,宴琛從前說把一個生靈從死亡線上拉回來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求生欲和軀體缺一不可。他的意識必然被塔爾牽着,生志尚存且堅不可摧,但軀體重塑也絕非易事。”
塔爾坐在赫什麥因峰的山崖邊,他被狂風吹得眯起了眼睛,睫毛上都結了一層雪白的冰晶。虞影溯的身體在他不在的這段時間裡急速惡化,如今隻有溫卓才有救他的可能。他本就想要炎闊的命,但守門的黑色巨龍顯然沒有要把他放進去的意思。
那麼如今隻能硬闖了。
『如果成功了,他還有多久?』塔爾問,『給我一個最短的時限。』
“十天吧。”溫卓說。
塔爾站起了身,他身上的雪花被火焰瞬間蒸幹,連痕迹都不剩。
龍族沒有道理無緣無故幫他,大祭司或許是看在君煌的面子上願意出手,但若是依他所言,重觀作為新任龍皇必定不能和炎闊的死扯上任何關系。殘殺同族是死罪,不可饒恕,因此君煌也不能幫他。
『塔爾,你需要我,』災禍的聲音傳來,『雪球派不上什麼用場。』
雪球似乎是察覺到災禍在背地裡說它壞話,直接鑽進了塔爾懷裡一邊蹭一邊撒嬌,小爪子一巴掌拍在了塔爾掌心。一陣強烈的眩暈感緊接着就侵襲而來,塔爾險些沒站穩,但再次回過神卻發現自己不再身處極寒的赫什麥因峰山巅,而是站在……特拉古歐森林之中,空中滞橋的入口旁。
小雪球邀功似的蹿到他眼前,白團子浮在空中,發出了興奮叫聲。
“這是……幻境?”塔爾俯下身,眼前所見分明是滿地的松針,但掌心摸到的依舊是一片冰冷的雪,“隻能改變視覺嗎?”
雪球“嘤”地叫了一聲,表示認同。
塔爾笑了。
『龍皇,』他說,『我給你殺了那條老龍,回來之後帶我和虞影溯去霜蘭幽谷。』
重觀望向了災禍和地上的虞影溯,他拿捏着塔爾的命脈,而塔爾則可以通過各種手段直接讓他成為龍族的罪人。至少目前來看把柄基本對等,這個交易可行。
“可以,”他說,“一對龍瞳。”
龍皇不會做虧本的買賣,塔爾心知肚明。可這又有什麼關系?剛才口出狂言的是他自己,而他從來都說到做到。
『成交。』
雪球的幻境其實算不上什麼幻境,充其量隻能被稱作視線幹擾。但它的本領驚人,至少單看視覺,塔爾硬是沒發現半點破綻。
可這并不代表巨龍發現不了。
但他感謝重觀的直白,因為他知道了那條地脈玄龍的名諱,霍恩。
雪峰囚籠的入口被他的身軀堵得嚴絲合縫,地脈玄龍堅硬的外甲甚至能讓他們與岩石合為一體。他們是龍族最堅不可摧的盾,卻也因此犧牲了太多的靈活性。他們天生就是堡壘,因而也自帶着比常人多一分的警覺。
塔爾再一次出現在入口處時,霍恩緊閉的雙眼眯開了一條縫。他眼前的少年抱着一個雪白的絨球,緩慢地接近着他。
“隻有龍皇的手谕才能開啟雪峰囚籠的大門,我說過了,”霍恩沉聲道,“或者你拿到了?”
“龍皇在裡面關着,我找誰去拿手谕?”塔爾說,“我不進去。”
霍恩發出了沉悶的低笑,顯然是不信:“斯卡文吉爾家有仇必報,少開玩笑了。不過我倒是好奇,小子,你是斯卡文吉爾家的哪号人物?我沒聽說魔族大君家有像你這麼小的孩子。”
塔爾也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問題,但他懷裡的雪球卻先動了。它一雙色彩淺淡的眼睛在瞬間吸引了霍恩的全部注意力,但在巨龍眼裡,它隻不過是塔爾捧在手裡的一束野花。
“你從哪裡摘來的花?”霍恩問,“你去了長青谷?”
塔爾心底暗笑一聲,指尖揉了揉雪球的絨毛。
“我愛人在那裡。”
霍恩來了興趣:“你還有個愛人?我猜是個絕世美人,不然怎麼撬得開斯卡文吉爾家人的心。”
“的确,”塔爾笑了,“他舉世無雙。”
雪球的眼睛眨了眨,她轉頭望向塔爾,得到了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
“他被人下了詛咒,這山上還有萊茵雪蘭嗎?”塔爾望向一旁角落裡的花,“我隻看到了這一株。”
“有的,孩子,”霍恩的語氣似乎緩和了許多,“山崖下的峭壁上今年有成片的萊茵雪蘭,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茂盛。”
峭壁上……那當年的涅亞是不是也為了采花,獨自一人前往了雪原中的萬丈懸崖?
“多謝,前輩,”塔爾低聲說着,轉過一半的身體頓住了,又道,“我會拿到手谕的。”
他的指尖點了點雪球,背後燃起了火。他從山崖邊一躍而下,而火焰消失在山壁之下的那一刻,雪球的雙眼發出了光。
霍恩眼前一片蒼茫,赫什麥因峰的山巅常年風雪交加,他的聽力也因此遭受重創。雪球導緻的視覺幹擾讓他看不見眼前的雪地出現了腳印,也不會發現消失在山崖邊的塔爾原路返回,如今已然回到了他面前。
他身邊有一條細小的縫,對巨龍來說或許難以跨越,但塔爾卻能輕而易舉地寄過去。
『雪峰囚籠是一路往下的螺旋形監獄,沒有别的獄卒,但關在裡面的都不是善茬,』災禍說,『龍皇讓你直接去最底層。』
『嗯,』塔爾應道,『讓我看一眼他。』
災禍頓了頓,還是照辦了。
虞影溯如今的樣子算不上太好看,他臉上的傷痕一道接一道地出現,嘴角和眼尾都已然開裂。塔爾閉上了眼,他不覺得那副面容猙獰,即使虞影溯臉上的每一道裂口都會留下疤痕他也無所謂,他本就不是個多在乎面容的人。
『他現在還算平穩,溫卓給他下了一道加護,最多能維持三個小時。』
言下之意,他必須要在三小時之内拿到炎闊的眼睛,并且毫發無損地前往長青谷,越快越好。
塔爾開始奔跑,沒有留下腳步聲,連周圍的風都沒有被驚動。這是暗夜獵人才擁有的本領,時隔了那麼久,身體的記憶卻從未消失。
雪峰囚籠之内的光帶着深淵一般的藍色,這裡冷得仿佛一個冰窖,空氣幹燥至極。他時不時地能聽見冰塊被火焰點燃的聲響,那似乎是囚徒的掙紮。“嗞啦”聲每十秒就會出現一次,塔爾算準了時間,讓每一次響動都能掩蓋他發出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