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爾的挑釁在欺詐眼中堪比一個笑話,眼前的魔族混血甚至可以說還是個幼崽,連看似發怒的厲色都和撒嬌一樣無力。欺詐發出了冷笑,但混雜的聲線讓冷笑變成了刺耳的噪音,惹得深魇耐不住皺起了眉。
發了瘋一般的襲擊宛若黑夜的暴雨一般,劇毒和狂風卷成了漩渦,滿地的鈴蘭花瓣都被卷到了空中,在漩渦中被染上了接近黑色的深紫。塔爾被奪走了視覺,嘈雜的風聲讓聽覺也受到了很大的影響。欺詐拿捏着他感知上的弱點,想要這個詭計多端的幼崽被一擊斃命。
但他失策了,他以為災禍已經離開了鈴蘭谷,卻沒有料到他竟然有分|身的本領。
『七點方向,』災禍冷靜極了,『三、二、一——』
烈火在劇毒的狂風中斯出了一道口子,那是惡魔的眼睛,讓怪物盡數暴露在了光線中。但塔爾不會因此沖動,他知道自己依舊無法依靠物理攻擊解決怪物,在虞影溯讓弗裡恩徹底湮滅之前,他能做的隻有周旋。
“狡猾的老鼠——”欺詐低吼着,“我要把你撕碎——”
“那你睡吧,”塔爾應着,“夢裡什麼都有。”
他的語氣太過輕描淡寫,成功地再次惹怒了欺詐。他意識到毒霧對眼前的小幼崽用處不大,于是狂風代替了黑氣,交錯着将塔爾包裹。那風中夾雜着細刺,而狂風本身也是利刃,塔爾裸露在外的皮膚幾乎都被劃開了口子,血液飛濺而出,落在了虞影溯的臉側。
『聽得見嗎?』
進入深魇的領域需要時間,虞影溯已經到了。
『聽得見,』塔爾盯着怪物,『辦法是什麼?』
『芙蘭的書。』
塔爾自然記得,芙蘭把那本書從琳琅天城一路抱到了大裂谷。
『你看了《甘棠遺愛》?』塔爾問。
虞影溯在迷霧中前行,他面前出現了七扇閉合的門,樣貌各不相同。
『趁着芙蘭睡着的時候看完了,從頭到尾,』虞影溯推開了第一扇,看見了一望無際的草原,『那是本獨一無二的書,阿芙羅拉·尼科諾夫手寫的。』
無論其中内容,三大文豪之一的手書長篇本就已經是無價之寶,但無價之寶不可能成為對付弗裡恩·諾克的理由,書中内容必定和他有關聯。
『阿芙羅拉為了紀念遠去的地方官而作,那人就是弗裡恩·諾克。安潔莉卡說弗裡恩是諾克家的私生子,但按照當年諾克家族的勢力,即使是私生子也會有人主動拉攏,』虞影溯推開了第二扇門,茂密的森林裡鳥語花香,卻不是他要去的地方,『就像落魄無權的廢物親王也同樣會成為鬥争中的棋子,隻要他和家族還存在聯系,那他就必定還有利用價值,也不會成為徹底的局外人。』
塔爾來不及回答,他躲避着欺詐的風刃,但連衣服都被劃破了。他後背上因為躲避不及有了一道從左肩到右側腰的裂口,血被止住了,皮膚上的黑色荊棘頃刻間湧入了破口,為他治愈傷痕。
災禍此刻還在破除寶庫的第四道門,所有人各司其職,他不能在最關鍵的時候掉鍊子。可他應該怎麼辦?毒霧的影響終究存在,他的動作開始變得遲緩了,即使火焰可以在之後進行一定程度的抵抗,但總歸不是長久之計。獨眼被保護在了核心,欺詐不會傻到主動暴露弱點,他隻能依靠虞影溯。
『能夠制造毒的生物基本都有毒腺,』深魇忽然道,『看到弗裡恩的左手底那個女人嘴裡的獠牙了嗎?獠牙裡有一根導管連接她眼球後的毒腺,但她的眼球被藏在了靠裡的地方。』
女人的頭部形狀已經徹底扭曲,上半張臉不自然地向後彎。塔爾盯着看了半晌,問深魇:『她原身是什麼?』
『蛇,』深魇道,『她頂替了蜘蛛的位置,負責增強受傷後的疼痛感。』
『表皮的毒是誰的?』
深魇頓了頓,她往虞影溯的方向瞥了一眼,繼續道:『那是所有人的胃酸。』
『那可真是惡心。』災禍評價。
動物的胃酸本就腐蝕性極強,所以能夠在瞬間就讓虞影溯皮開肉綻。怪物如今着地的共有四隻腳兩隻手,他經過的地方會留下黑紫色的痕迹,但腐壞的鈴蘭花卻能在短短幾分鐘内重生。
他本以為這是深魇抵抗欺詐的手段,但鈴蘭花卻比被腐壞之前更為繁茂。雪白的花比之前長大了數倍,一路從怪物的腳下延續到了烙印的腳邊。
那或許是一次喚醒。
藤蔓之牆邊的烙印擡起了頭,她的視線落在了怪物着地的其中一隻腳上。而下一瞬,巨大的藤蔓從地底破土而出,将那隻腳生生絞斷。怪物失去了支撐點,身體不受控制地歪倒,落地時飛濺而起的腐蝕毒液險些濺到塔爾腿上。
斷肢處流出的并非血液,塔爾聞見了腥氣,那應該是不知道誰的大腦。
“烙——印——”
欺詐的嘶吼帶中盡是不可置信,但很快,原本還站着的烙印就和他一樣失去了一條腿。反噬通常都很公平,你奪走了什麼就會受到同樣的傷害。但欺詐如今的這具身體沒有絲毫的恢複能力,烙印卻不同,藤蔓纏繞着成為了她新的肢體,傷口處連血液都沒有流出多少。
『烙印,』深魇在他們互通的意識中阻止了她的下一步動作,『你不能——』
『替身而已,他算什麼東西?』烙印的藤蔓之牆前長出了無數隻巨大的眼睛,像是她送給深魇的那束碎絨,『霜蘭幽谷裡誰沒受過反噬,我動不了他的本體,但一個怪物不值一提。』
虞影溯正推開第三扇門,但烙印發起攻擊後不過數秒功夫,眼前的門忽然就消失了,門内的景象也随之化為灰飛。
『你那邊發生了什麼?』虞影溯問。
『烙印破壞了其中一人的腦子,』塔爾道,『還有七分鐘。』
虞影溯沒有耽擱時間,而他也運氣不錯,在開啟的第四扇門裡如願以償地看見了帕帕羅爾嘉的景色。
『找到了。』
門裡的弗裡恩站在高空的鐘塔上,他看見虞影溯憑空出現在了意識之海中的街道,先是驚訝萬分,但随即便意識到這是深魇的手筆。
『一本書能讓他的軀體跟随意識一同消亡?』塔爾問。
『單純的一本書不行,但書裡的阿芙羅拉可以,』虞影溯道,『深魇說欺詐的眷屬大多是苟延殘喘之徒,他們會因為一些事情擁有很深的執念,想着能夠活下去離開這裡。』
『比如?』
『死在家鄉,』虞影溯眨了眨眼睛,『回到屬于他的曠野。』
虞影溯走向了鐘塔,但弗裡恩卻早一步回到了地面。這裡是他的曠野,霜蘭幽谷中的每個沉睡之人都會來到深魇的領域,古代惡魔即使是囚徒也依舊能夠掌控屬于她的一切。
“所以……即使帕帕羅爾嘉幾乎沒有人歡迎你的出生,你也還是想回到這裡,”虞影溯的視線環繞着四周,發現即使過去數百年,昔日帕帕羅爾嘉的原主城亞恩還依舊是如此的風貌,“深魇告訴我曠野是靈魂渴求之地的映照,那裡有一切,包括酣眠和消亡。”
弗裡恩沒有發起攻擊,他停在原地,數秒後道:“你看過那本書。”
虞影溯從懷裡拿出了一冊古舊的書:“在下有幸,曾救過一個諾克家的人。”
鈴蘭谷中的塔爾在烙印和深魇的幫助下拔掉了女人的獠牙,連帶着她腦後的毒腺一同拖拽而出。他遲緩的動作已經暴露在了欺詐的眼底,卻并未想到欺詐會因此以為他的目的不過隻是去除怪物的毒性。于是鈴蘭谷内的毒更盛了,比起先前有過之而無不及。
與此同時,災禍那邊傳來的消息也并不樂觀,寶庫的門破到第五扇了,但依舊存活的彌恩卷角羊已經不到原本的兩成。照這個勢頭,再破一扇門,羊群就即将全軍覆沒。
『讓災禍從卡什彌亞長廊對面的路去無盡之境,』烙印道,『那裡面關了條龍,我的倒吊蓮還沒來得及吃他就死了,現在讓他還債。』
塔爾一愣,他一邊後跳着躲避,一邊問:『蒼天翼龍?』
『你認識?』烙印問完就了然了,『啊,看來是你扔進來的。』
塔爾根本沒有想到這一茬,他以為蒼椽早死了,卻不料烙印竟然還拘着他。他在蒼天翼龍中算是體型很大的了,但即便如此,面對霜蘭幽谷的石壁依舊是蚍蜉撼樹。塔爾不知道烙印有什麼打算,但此時此刻他除了眼前還要顧及幻境中的虞影溯,着實無暇分神了。
『認識,蒼椽,』災禍立馬代他應道,『這就去。』
塔爾聽着虞影溯那邊的動靜,無論如何都想不到他是如何把一本書藏在懷裡從大裂谷一路帶到了這裡,了片刻才意識到這應該隻是替代品。但弗裡恩·諾克必定數百年都未曾見到過它了,隻能分出大概,卻辨不真切。
“諾克家的人會誓死守護這本書,”弗裡恩沉下了臉,“你把他怎麼了。”
“我什麼都沒做,但薩利爾曼王國今年年初失去了對琳琅天城的控制權。他在破城之日的前一天回到了帕帕羅爾嘉,自願作為王國埋在東北四大城的暗線,”虞影溯沒有說謊,他知道弗裡恩同樣能夠看出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還活着,他把自己的小女兒交給了我和塔爾。我們帶她去了赫蘿大裂谷,依照現在的戰況,隻要西南四大城不破,赫蘿大裂谷會是一片永久的安甯之地。”
弗裡恩頓了頓,問:“她多大了?”
“四歲多。”
誰都知道這麼小的孩子守不住家族的寶物,但弗裡恩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的後人能夠相信一個作為人類死敵的吸血鬼。眼前的血族親王顯然是個掌控人心的老手,他毫不掩飾,就連閉口不言時眼中都帶着算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