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鈴蘭谷,”災禍頓了頓,“烙印在無盡之境。”
她們都回到了自己的領地,欺詐對如今的境況十分滿意。他心情很好,甚至轉頭和不遠處的虞影溯說:“你靠近點去看看?”
“多謝,不用了,”虞影溯的手揣進了風衣,“我随便看看。”
他用磨尖了的指甲在掌心裡刻下了兩個字——到了。同一時間,災禍回頭望了他一眼,不露痕迹地點了點頭。
跟在欺詐身後的銷燭從口袋中拿出了那把從塔爾手裡截獲的小銀刀,她緩慢地靠近着塔爾,在白色的絮狀物纏繞在刀刃的瞬間突襲了欺詐的後背。光瞬間沒入了塔爾的身體,他和災禍之間的聯系僅用了片刻就完全恢複。
欺詐不知道塔爾為什麼能夠離開靈魂蓄囊,但等到他意識到這一點時,屬于這具身體的左手已經拿起了災禍的一隻胳膊化作的細劍。
『将軍。』
話音落下,黑色的劍刃在同一時間穿胸而過。欺詐的意識還侵占着大腦,他控制不了塔爾的左手,嘴角卻因為肺部的貫穿傷止不住地往外吐血。
“你——”
他沒有來得及說話,災禍的另一隻胳膊不知何時化作細繩,勒緊了他的咽喉。那一雙金色的眼睛冷漠地俯視着他,欺詐渾身一震,恍惚間竟以為自己面前的是鎮守魔族王宮的古魔王權。
而僅僅這一愣神的功夫,塔爾已然操控着細刃,對準了自己的心髒。
『欺詐,』他說,『再見。』
刀刃破開皮肉的刹那,一道漆黑的濃霧從塔爾的軀體逃竄而出。欺詐的靈魂尖叫着湧入了靈魂蓄囊,但下一刻,搖擺不止的擺錘就被虞影溯阻擋。他捏到了柔軟的觸感,那根本不是什麼金屬制成的擺件,那是一顆跳動不止的心髒。
“弗裡恩,”他低聲道,“諾言兌現。”
掌心粉碎擺錘的瞬間,虞影溯被一片五顔六色的強光籠罩。他覺察到了一絲異樣,一道電流以不可忽視的存在感從手臂直接流向了心髒,仿佛一朵煙花般在炸開後銷聲匿迹。
欺詐的黑灰色靈魂濃霧穿梭其間,在尖叫與哭嚎聲中竟顯得渺小異常。他沖向了塔爾,卻被另一個更為漆黑的東西吞噬在内,隻能做着徒勞無功的掙紮。
災禍發出了冷笑,他走到塔爾身後,指尖按在了主人的後背上。刺入心髒的細刃在塔爾的肩胛上開出了一朵黑色的玫瑰,花瓣扯着無數蛛絲般細膩黏連的線,将所有的血和人體組織吸收得一幹二淨。
“下不為例,”災禍神色不悅,“我不幫人自殺。”
塔爾發出了笑聲,他拔出了劍,被心口的刺癢激得不住發抖。災禍甚至不幫他隔絕癢意,連痛都因此被成倍放大。扼住咽喉的繩結自動回歸了災禍的身體,卻并非手臂的模樣。
那是一把騎士長|槍。
“安潔莉卡,”災禍的脖子上繞着一圈天藍色的細絲,摻雜着鮮豔的橙紅色,“你說要親眼見證他的毀滅。”
災禍的手裡提着一個漆黑的球體,那是他的一部分,關押着隻有靈魂的欺詐。他仿佛一條鈎上的魚,竭盡全力的掙紮都是徒勞。
“無恥的人類——無恥——”
“我代安潔莉卡·霍姆蘭德向您問好,”災禍說,“願您永不孤單,常有死亡相伴。”
白金色的火焰包裹了球,那些流動的黑色液體在這一刻化作無數細密的尖刺,将那個叫嚣着的靈魂紮的千瘡百孔。但欺詐終究是古代惡魔,災禍殺不死他,卻能給予他漫長無盡的痛苦。
虞影溯朝着尖叫源頭的方向望去,和咬着下唇的塔爾對上了視線。他身上的傷口早已自愈,但臉色依舊一片慘白。
“多謝,”一個熟悉的聲音出現在他耳邊,“但還沒結束。”
虞影溯并不知道弗裡恩在衆多被控制的靈魂中有着怎樣的地位,但這句話最後落下的時刻,所有想要叫嚣着逃離寶庫的靈魂都安靜了。他們望向了被刺插得面目全非的欺詐,聽着他凄厲的咒罵,在短短數秒内從囚徒變成了捕食者。
“這很公平,”深魇不知何時也出現了,她端着一杯熱茶遠遠地觀察着一切,還不忘火上澆油,“諸位,有怨報怨有仇報仇,到你們的時間了。”
寶庫裡響起了一聲鐘鳴,世界曆6408年9月7日的零點,赫什麥因峰迎來了有史以來最嚴重的一次雪崩,卻并未造成任何的傷亡,隻不過封死了上山的路。聞訊趕來的溫卓在半路上收到了傳訊陣的呼喚,他頓了頓,決定差人去查看山上的情況,自己返回了長青谷。
“怎麼了?”君煌見他行色匆匆,“雪崩?”
“不是,”溫卓拿出了傳訊符,“是這個。”
琅軒記得符紙的效用,虞影溯和塔爾不會浪費這僅僅一次的使用機會。他們或許已經全須全尾通過了霜蘭幽谷,或許……已經有一方死于非命。
符紙落地,淺綠色的大陣在草坪上展開。虞影溯抛着那把他們都見過的銀刀坐在一張精緻的椅子上,臉頰邊還留着血。
他們等了很久,出現在陣中的卻始終隻有虞影溯一個。他身後不遠處的石牆邊躺着一個深紅頭發的屍體,左胸被刺穿,一地的血都半凝固了。
“塔爾怎麼了?”君煌首先開了口,“他——”
“他和欺詐同歸于盡了,感謝他的犧牲,我現在在霜蘭幽谷暢通無阻,”虞影溯将刀再一次抛起,抓在掌心藏進了衣袋中,“來和諸位道個别,我時間不多,災禍還在追殺我。”
琅軒怔住了,他想從虞影溯的眼中看出一絲欺騙的痕迹,卻無論如何都找不到蛛絲馬迹。内心告訴他眼前的血族在說實話,他成為了霜蘭幽谷中最大的獲益……
不對,虞影溯左耳下耳廓的牙印……并未消失。
“你做了什麼?”琅軒問。
“什麼也沒做,坐享其成,”虞影溯揚起了嘴角,他看懂了琅軒的眼神,“先知,别用這個眼神看我,我還得麻煩龍哥給我送個……東西,之後橋歸橋路歸路,戰場上再見了。”
君煌額頭的青筋都崩起來了,他就在發火的邊緣,卻被琅軒暗暗拽住了衣角。
“要什麼?”
“雪球,”虞影溯盯着縮在崽崽身旁的白團子,“把她送進霜蘭幽谷。”
對話在此刻戛然而止,來自霜蘭幽谷的通訊被切斷。
“他——”
“龍哥,”琅軒低聲打斷了君煌的發作,“冷靜,龍哥,你得去把雪球送進去。”
“我看到塔爾的……他躺在角落裡,心髒那裡是空的,滿地都是血,”君煌單膝跪在了地上,一把攥住了琅軒的衣領,“他怎麼敢?”
琅軒被拽得被迫擡起了頭,君煌的掌心下一刻就掐住了他的脖子,但并未用力。
“人已經……死了,”琅軒拿不準他想做什麼,“你能讓死人複生?”
他正說着話,左耳的耳垂卻突然被君煌的指尖掃到了。他們都是極少數的知情者,虞影溯此舉并非針對他們,而是……
“不是……你們别在這裡打,”溫卓連忙拉開了君煌,“冷靜!”
溫卓在琅軒周身設下了一道屏障,他趕不及關心幽谷之内的情況,龍谷還有一大堆事等着他處理。
“他說得對,人死不能複生,”溫卓穩住了君煌,“你改變不了已經發生的,隻能注意未來。”
君煌一言不發,他望了溫卓一眼,扭頭就走到了母親的墓碑邊背對着他們坐了下來。直到溫卓以為他平複了情緒,解除了屏障離開長青谷,他都始終抱着麥稈菊一言不發。
琅軒摟着嗜睡的崽崽走到他身後,撿起了草叢裡的花瓣。
“他們成功了,”琅軒低聲道,“真好。”
君煌接過了崽崽,讓他趴在自己肩頭打着小呼噜,自己揉着他背上的毛。
“塔爾走之前給我塞了一張紙條,那會兒沒看懂,現在知道了,”君煌遞給了琅軒,“他們的戰争從未停歇過。”
琅軒展開了紙條,棱角分明的字迹帶着十足的決絕,筆鋒冷冽至極。
——存活者一人,分崩離析。
“好了?”烙印坐在龍頭上,踢了一腳阻止了即将打呼的蒼椽,“我都要信了。”
躺在角落裡的塔爾爬起了身,他累極了,隻剩下了靠牆坐着的力氣。和欺詐的博弈僅僅持續了兩天而已,直到他的靈魂被啃噬得灰飛煙滅,鐘聲才宣告了第三日的到來。
“我那邊有幾間小屋子,以前準備招待客人用,但空置很久了,”深魇說,“去那裡休息吧,欺詐搶走的東西太多了,你們要的東西得慢慢找。”
“那麻煩了。”
虞影溯本來還想再說些什麼,一轉頭卻看見塔爾已經睡得不省人事了。他太累了,連軸轉的思維和軀體都受不了這麼高強度的持續運作,更别提夢境的消耗和心髒的傷帶來的損耗。
虞影溯歎了口氣,托着他的腿根把他抱在了懷裡。
“我去入口接雪球,”災禍自動回避,“銷燭,一起。”
依舊一副牧羊人裝扮的銷燭點了點頭,跟着災禍離開了寶庫。深魇用細絲幫他們指明了路,到了最後,兩位古代惡魔和一條熟睡的蒼天翼龍留在了寶庫中,耳邊缭繞不絕的依舊是剛才的場景。
“沒什麼實感,”深魇率先開口,“欺詐就這麼沒了。”
“好消息,”烙印道,“但不是個好征兆。”
“我早聽說了,永夜礦脈裡不太平,”深魇歎了口氣,“晚殊她……”
烙印擡起了兩根手指,止住了她的話。
“我想起一件事,”她道,“依照涅亞的說法,隻要霜蘭幽谷不倒,整個魔族結界至少在五十年内難以逾越。”
深魇記得這個。
“但如果惡疾、死靈和混沌在此刻傾巢而出,一緻攻擊結界,會有什麼下場?”烙印皺起了眉,“一旦内部遭到破壞,外界的雪峰囚籠之内隻要出一點問題,魔族結界就會全盤崩潰……你想讓千年前的災難重演一次嗎?”
生靈塗炭都不足以形容那種慘狀,地獄在那場景面前都成了天堂。
“我們做好該做的,”深魇垂下眼簾,又道,“我去見一次荊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