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沒從這裡看過,”塔爾道,“無夢城真大。”
“反正比月眠城大,”玄逐歸指向了西邊,“你看到那個黑色的尖頂了嗎!那就是魔宮!”
塔爾順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不僅看見了黑色尖頂的建築,還看見了魔宮之後剛遠處的大湖。他有種直覺,或許很快他就要踏進那個地方……或者說再次踏進去。
但懸停僅僅持續了不到半分鐘,塔爾渾身的法力猛地被強力壓縮到了體内,肩胛上長出的火翼瞬間消失得一幹二淨。玄逐歸罵了一句什麼,聲音随着下墜的消失在了風裡變得模糊不清。
“我要摔死了朋友——”玄逐歸眼看着第三層的平台飛快掠過視線,“塔爾!”
“災禍!”
話音剛落,一道刺目的白光掠過了塔爾的眼前。有誰拎着他的後衣領阻止了墜落,随即一隻手抓住了他的胳膊,輕而易舉地就把他和玄逐歸一起重新帶到了高處。
“殿下?”玄逐歸驚叫。
“距離雙塔三千米範圍内有禁制,法力少于阈值最高值會被禁飛,”蕾妮西亞的聲音藏不住笑意,“你們也不怕摔死。”
她拎着塔爾的衣服一路上升,掠過了五層卻并未停止。塔爾低頭望着腳下逐漸變小的人群,心跳快得幾乎要從胸口跳出來。
蕾妮西亞的肩胛處也有一對翅膀,塔爾感受不到熱度,隻能看得清最外圈的輪廓。那仿佛是某種大型猛禽的羽翼,邊緣清晰至極,但白得太過純粹,雙翼的花紋全部隐在了光裡。她帶着他們到了無間塔的塔頂,那裡有一塊平台,能夠容納三四個人站在上面。
“我差點就以為自己要摔成泥了,”玄逐歸腿都有點發軟,連一身的血都顧不上在意,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平台上,“多謝殿下救我一命。”
“瓊就在下面,他不會讓你們摔死,”蕾妮西亞還懸在空中,他讓塔爾站在了平台邊緣,抓住了塔尖的末梢,“什麼感覺?”
塔爾有些愣神,無間塔塔頂沒有一絲一毫的風,他仿佛身處在一個寂靜的空間中,腳下不過是夢境中的一個畫面。
“我以為高空會有很大的風,”他說,“但這裡很安靜。”
“周圍有馭風結界,”蕾妮西亞望向東邊,“你回過家了?”
塔爾點了點頭。
“布雷希特說他以前每個月會派人去清掃,但我醒了之後就沒去過,積灰了嗎?”
“有點,”塔爾低聲道,“我沒上二樓,災禍去了。”
災禍沒接茬,他纏着玄逐歸的手腕躲在了蕾妮西亞看不見的角落裡,一動不動一言不發。
“主卧的那兩瓶落霄是誰留的?”塔爾問。
“我很久沒去過瓊花飛崖了,”她說,“收着吧。”
蕾妮西亞的視線始終都落在東邊,她的眼睛被正午的陽光照成了很淺淡的顔色,虹膜邊緣帶着些氤氲的藍,卻并非藍天的倒影。她回過頭來注視着塔爾的眼睛,輕聲問:“你想破紀錄嗎?”
塔爾知道她說的是無間塔的登頂時間,毫不猶豫地就點了頭。
“你呢?”她問玄逐歸。
“想是想,這好像有點難吧?”玄逐歸仰着頭看天,覺得自己滿眼都隻有藍色,“我連多爾切都打不過,上哪兒登頂去。”
玄逐歸說着說着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他猛地望向蕾妮西亞,發現這位殿下看着他的眼神似乎帶上了些……殺氣。
“現在是下午三點,五點半太陽下山之前你倆自己想辦法從這裡下去,”蕾妮西亞道,“這次瓊不會接着你們了,順便,馭風結界會在日落的時候失效。”
最後一字落下的同一時刻,亮白色的雙翼忽地消失,蕾妮西亞從高空墜落。她的雙翼幾乎貼着無間塔前街的地面展開,她成了無夢城中的一個雪白的光點,朝着東邊的瓊花飛崖閃爍而去。
“塔爾,”玄逐歸看着遠去的蕾妮西亞,心裡充滿了名為“後悔”的情緒,“我是不是應該毫不猶豫地說‘不想’?”
“沒區别,”塔爾有些想笑,“她也沒真的要問你。”
他踩在塔頂平台的邊緣向下望,發現無間塔其實是上小下大的構造。塔身的外牆并非完全的光滑平整,每一層的地面位置都會有些許的凸起,或許可以試着靠緩沖一層層跳下去。
“你剛才在五層停了二十多秒,如果跳下去之後在二三層的地方能有浮空時間,落地應該不成問題,”玄逐歸看着塔爾的動作,心裡有種不祥的預感,“你是不是想沿着外牆滑下去?”
“一起?”
玄逐歸搖了搖頭:“我勸你還是不要,雙塔的外牆都是活的。”
躲在他身後的災禍探出一條觸須沿着平台向下滑動,不過幾秒鐘的功夫就被電得一激靈,連忙縮了手。
“疼,”災禍變成人形甩了甩胳膊,“能電死雪球。”
“好極了,”玄逐歸靠在塔尖上,“早死早超生,這個高度……風要是吹起來,就算是不想跳也站不住。”
“那走吧,”塔爾踩在了平台邊緣,“災禍,你帶他。”
“等等,現在?”玄逐歸被災禍捆成了一個繭,動彈不得,“别,我自己——”
災禍很不客氣地堵住了他的嘴,觸須扒拉着平台邊緣用力一甩,像是展開卷簾一般把他扔了出去。玄逐歸的尖叫讓塔爾笑出了聲,等災禍沿着他的腳踝攀到了身上,緊接着也向後一仰從空中墜了下去。深淵烈焰的火光給他加了一道力,轉瞬間玄逐歸因為失重而幾近崩潰的表情就出現在了他眼前。
“我他媽殺了你!!!”
“等你活着落地!”
災禍在半空的時候展開成了一張不算寬大的幕,緩解了塔爾疾速俯沖後的下墜慣性。玄逐歸被抓住了肩膀,過了三四秒才有膽子睜眼,他始終都保持着頭朝下的姿勢,一睜眼看見的是全然倒轉的無夢城。
他罵了一聲“操”。
虞影溯聽到隔壁無間塔傳來的尖叫聲後本想立刻就出去一看究竟,但賭局還沒有結束,賭桌對面的人顯然也隻對錢有興趣。羽溯從三樓下來的時候正巧瞥到了虞影溯皺着眉頭滿臉不耐煩的臉,挑了挑眉,三兩步就走了過來。
“還多久?”他問。
“這得問那位先生,不知道他還準備把改變不了的牌攥在手裡藏多久,”虞影溯冷笑了一聲,“你準備出去?”
“無間塔五層出了點事,”羽溯看了一眼荷官,發現他有點眼熟,“又是你。”
他那個儲物盒子就是從虞影溯這桌的荷官手裡赢來的,他們或許真的沒什麼區别,連軟柿子都挑上了同一個捏。荷官的臉色差到了極點,他的憤怒肉眼可見,但虞影溯并不在意這一點。
他在夢塔,每一場都想赢得人盡皆知。
“第三層開始有雙人賭局,賭注翻倍,組個隊?”羽溯發出了邀請,“畢竟我隻相信自己。”
“我晚上要回去陪他,”虞影溯說,“來不及賺那麼多錢。”
“分你一半直接去三層,省得看文曼那張比我還白的臉,”羽溯道,“東西拿到了,今晚就用。”
對面在沙漏計時結束的最後一刻顫顫巍巍地出了牌,結果毫無疑問是虞影溯大獲全勝。荷官的臉色鐵青,他欠夢塔的債要靠三百年的工作才能償還幹淨,今天忍不住自己也壓了一局。他不看好這個白色齊耳中發的新來客,而對面肥頭大耳的家夥是夢塔前街上的一個酒館老闆,已經連着赢了一周的錢了,今天甚至把自己的店鋪都抵了進來。
“有機會?”虞影溯并不在意賭桌上的其他人,他問羽溯,“我剛才聽說夢塔今晚有個舞會,就在二層,付得起押金的人都能參加。”
羽溯輕輕笑了一聲,他把虞影溯面前那張用于兌換現金的東西夾在了指間晃了晃:“還有個條件,要帶伴侶。”
“你的錢夠四個人分就行,塔爾不會想錯過那一刻,”虞影溯起身,“我先替追羽謝謝你。”
早已在塔外圍觀的人群發出了新的一陣驚呼,虞影溯快步跑了出去,僅僅一眼就險些心髒驟停。塔爾抓着玄逐歸的肩膀從幾百米高空垂直落下,災禍展開的那張幕不過兩三秒就破開了,他們下墜的速度僅僅減慢了很少的一點,幾乎可以忽略。
羽溯發出了啧嘴的聲音:“雙塔三千米範圍之内禁飛。”
“你說什麼?”
虞影溯二話不說就蹿上了屋頂,等到站在高處才忽地聞見了一股刺鼻至極的血腥味。無間塔外沾滿了渾身都是血的人,而和塔爾一起摔下來的玄逐歸也同樣如此。這些血隻有一個味道,而來源就是剛才出事的五層。
“真夠香的。”羽溯也跟着上來了。
幾個字的時間,塔爾已經從五層落到了四層。他看見了站在屋頂的虞影溯,甚至還朝他露出了一個嚣張至極的笑容。距離地面已經越來越近,他肩胛上的那對幾近熄滅的白金色火翼在他們落下第三層地面的瞬間猛地張開,深淵烈焰的光甚至比太陽還要刺目。
虞影溯秉着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們墜落的速度直線下降,在接近第二層地面的時候速度已經減到了原本的一半。玄逐歸總算是從頭朝下的姿勢恢複了腳朝下,但還沒等他緩過神,火翼就散了。下墜的速度再次增加,災禍漆黑的觸須緊随其後如同瀑布一般從高空垂直向下插入地面。
他聽見了重物落地的聲音,無間塔前的磚石路肯定碎了一大片。
“禁飛針對所有人?”虞影溯皺着眉問。
“針對弱者而已,”羽溯不留痕迹地松了口氣,“我上來之前聽到有人說看見了蕾妮西亞,她拽着他們上的塔頂。”
很好,虞影溯心想,至少不是塔爾自己爬上去的。蕾妮西亞既然把他們放上去必定做好了完全的準備,魔族公主總不會讓自己的親兒子摔死在這麼多人面前。
“外牆是活的,所以也别問他為什麼不沿着滑下來,”羽溯被周圍的血腥氣弄得十分煩躁,他咬着牙歎了口氣,問,“你剛才赢來的店呢?”
“就腳底下這家。”
羽溯聞言笑了,感歎道:“那位豐滿的先生還真是心大,不過這麼家店在二層當賭注也就夠個下線。”
可這家店就在夢塔出門右手邊的位置,三層樓的小别墅或許和羅戈貝爾斯酒館一樣還有地下室,虞影溯突然好奇那些出現在上層的都是些什麼角色了。
“舞會幾點開始?”他問羽溯。
“七點,不過文曼讨厭遲到的人,所以六點半彙合,”羽溯後退了一步,“你不想遲到吧?”
他和虞影溯視線相交,同一時間想到了同樣的事情。
“我不想,”虞影溯命令道,“可你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