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靈抵達裴陵之後不久便盡數進入琳琅天城,次日清晨,樊霄利用獨角獸信物控制了駐守在外圈的獸人族衛兵,悄無聲息地破開了涵山城的大門。
人類士兵發現異常的時候,精靈族已然突破第二道城牆。外圈獸人族徹底失聯,艾肯和摩裡恩同一時間意識到了什麼,江蘭煙知情後當機立斷,讓剩餘的全部獸人族朝西南後撤,輔助居民撤離,自己和墨江十留在涵山城内斷後。
然而誰也沒能料到,被關押在牢獄中瀕死的納比拉爾不知何時出現在了撤退的路線上,身上的傷盡數痊愈。
僅僅半日,涵山城失守,駐守軍隊死傷過半。但放出納比拉爾的奸細被獸人族活捉,那是地下暗網信息中樞的掌控人之一。
雷恩·霍姆蘭德被捕,然而這已經太遲了。
塔爾蘇醒後,西南依舊戰事不斷,硝煙四起,三日轉瞬即逝。
龍族大部隊停留在法拉特亞邊境,借助山體掩蓋行蹤。重觀和荊巡抵達巴哈慕林中的據地,彙合後不久,寒冰的氣息便蔓延至整片森林。
血族在雪原白龍的吐息之下無從遁形,寒霜一路推進,不過一夜的時間就将暗黨盡數消滅。
然而即使如此,塔爾依舊沒有發現虞影溯的半點蹤迹。
“都是棄子,你要找的早走了,”重觀說,“他們的目的是糧草倉庫,涵山城失守,難民無家可歸,後方補給跟不上,你們自己就會内亂。”
“和當年的白龍濕地一樣,”荊巡說,“還有内奸。”
西南地下暗網早已不被信任,佩卡曼金和玄青栎順藤摸瓜,終于在譚城找到了那枚釘子……但也僅限于此。
“一枚釘子暴露,說明暗處的髒東西已經藏不住了,”佩卡曼金說,“我們在譚城發現了不止一處蹊跷,不僅是地下暗網,還有獸人族在這裡留下的痕迹。”
然而即使如此,在那枚釘子出現後不久,一切疑點盡數銷聲匿迹。他們沒能在找到任何一點端倪,譚城内的一切線索中斷。
塔爾思索片刻,寫下了米粉店的地址,交給佩卡曼金。
“如果需要聯系我,去這裡。”
燕拾的眼線并不值得完全信任,但在如今的狀況下也不得不冒險。
荊巡歎了口氣:“大裂谷不幹淨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涅亞不信邪,結果人還沒釣出來,自己先沒了。”
“我們……我在大裂谷抓到過一個,叫柯爾特,”塔爾說,“當時不知道藏在長老殿之後的是混沌,隻以為那是大長老的眼線。”
重觀皺起眉:“你殺了?”
“他把我朋友推進了放逐之境,我沒理由不殺他,”塔爾說,“但他……其實是王國皇家軍團的獸人,并不真正歸屬烏蒙。”
“皇家軍團……”荊巡皺起眉,“是當年君朗救下的那一批烈陽族獸人?”
“是。”
“烈陽族離開大裂谷本身就蹊跷,他們之中出現叛徒并不奇怪。”
荊巡思索片刻,又看向始終一言不發的玄青栎:“小孩,還記得譚城第一次出現異常是什麼時候嗎?”
“去年秋天,10月,”玄青栎翻着文書,“那是第一次發現異常。”
“皇家軍團回歸法爾伽魯姆是在6月,獸人族有一部分跟着塔爾去了前線,還有一部分跟着曠星在譚城停留了幾天,再前往月眠城,”佩卡曼金記得比較清楚,“塔爾離開之後不久,薩蘭·玻佩恩就到了。”
這其中還有血族暗黨。
“薩蘭·玻佩恩……我記得是暗黨權臣,羽谿手下有頭有臉的人。”荊巡問。
塔爾應了一聲:“他死了。”
荊巡一噎,問:“誰幹的?”
塔爾沒說話,望向了靠在牆邊始終不肯一聲的災禍。災禍盯着地面,顯然沒有想要接話的意思。
“薩蘭·玻佩恩死後,暗黨在西南的控制權先是落在了斐洛身上,之後轉移到了她弟弟,也就是阿蒙手裡,”佩卡曼金補充道,“現在阿蒙……”
“在落日泊,”塔爾說,“死靈審過他,他知道的不多,除了明面上被殺的那些棄子,暗中的一切……應該都還在虞影溯手上。”
兜兜轉轉,最後一切再次回到了虞影溯身上。
佩卡曼金眼觀鼻鼻觀心,最終選擇了閉嘴……他不想摻和進去,一來虞影溯救過他一命,二來,西南氣根穩定至今幾乎都是他的手筆。細算下來,他發現自己也已經不知何時成為了其中的一環。
“我收到了涵山城戰報,樊霄手裡有獨角獸信物,就是他當時從我手裡搶走的那個,”塔爾頓了片刻,低聲道,“布局早就開始了。”
荊巡看着他,半晌之後,輕聲歎了口氣。
“怎麼,不忍心?”重觀冷笑,“别天真了。”
佩卡曼金和玄青栎對視一眼,又同時望向塔爾。後者低着頭,良久都盯着自己面前的地面,像是一尊凝固的雕像。
“蕾妮西亞的屍體還躺在大裂谷裡,你不如回去再看一眼,”災禍忽然道,“算算他奪走了你多少東西,他能為了欺詐的寶庫殺你第一次,就能因為别的第二次——”
“災禍。”塔爾猛地擡起頭,死死盯着他。
“如果你願意繼續信,我不奉陪,”災禍冷眼看着他,“别犯傻了。”
塔爾一時間忘了呼吸,一時間有些分不清災禍的話究竟是假是真。視線邊緣的陰影消失,燈光的邊緣再次照亮了門縫。
——那是他和塔爾特意從重觀手裡救下,留給琳琅天城的血族暗黨。
“先發通緝令,”塔爾低聲說,“遲早……”
遲早。
兩日後,戰報和來自塔爾的通緝令同一時間抵達月眠城,印着斯卡文吉爾家族印章的通緝令通過灰線中樞傳至北大陸,血族大君甚至放話用爵位來換取虞影溯的人頭。
然而消息終究慢了一步,琳琅天城的探子傳回消息,血族親王早在通緝令下發前就回到了琳琅天城。
虞影溯見到混沌時,他依舊是大長老的模樣。鎖魂陣将靈魂禁锢在了軀殼中,那對于常人而言是珍貴至極的祝禱,對于他而言,卻是最可怖的詛咒。
“我之前就在想你什麼時候會回來,”混沌等候已久,“結界消失,糧草庫被毀,你也算是功不可沒……隻是我沒想到,同樣身為血族,那些同類,你說抛棄就抛棄了?”
虞影溯也沒想到混沌會在意這些,這種視萬物生靈為刍狗的古代惡魔照理而言不該關心任何人的死活。
混沌指了指會客室的座椅,讓他别站着。又寫了一張字條遞給身旁的侍從,不過多久,那個侍從就從地窖裡帶上來了一瓶酒。
——是諾克酒莊的最後一批紅酒,生産于薩利爾曼王朝728年。
“都是阿蒙的手下,能活下來是本事,死了也隻能怪他們自己太弱,”虞影溯看着酒瓶,“況且龍族出現了,我隻來得及把有用的人帶回來,剩下的都是棄子。”
混沌讓侍從将酒倒出來醒,自己朝後靠在椅背上,笑了一聲。
“棄子?”混沌品了品這個詞,“包括你收集信息的地下暗網,也是棄子?”
虞影溯呼吸一滞,他們早就猜到地下暗網裡有奸細,卻沒想到在雷恩被捕之後,西南的消息依舊能夠在幾天之内就抵達琳琅天城。塔爾他們沒能從暴露的暗樁身上找到更多的信息,那是一條斷線,背後什麼都沒有。
混沌的手伸到了他們誰都料想不到的地方,遍布全局,像是一張破碎的蛛網,粘得到處都是。
“留一條斷線,然後蟄伏,我以為這正合你意,”虞影溯說,“在涵山城得了好處,再攪動西南氣根,按照塔爾的脾氣,他為了保全萬無一失一定會連根拔起整條線……那可就不止是抓一個雷恩那麼簡單了。”
混沌思索片刻,揮了揮手,端着餐盤的侍從便在桌上放了成對的銀質餐具。醒好的酒被倒進了同樣的銀酒杯,嶄新得沒有半分刮痕。
“我讓人放出了納比拉爾,一天之後,雷恩·霍姆蘭德就秘密被捕。他們其實早就有所提防了,這條線棄了就棄了,你說得對,沒必要狗尾續貂,”混沌親自将酒杯推到了他面前,“可是虞影溯,我讓暗網截斷了雷恩被捕的消息……除了落月同盟内部,整個西南氣根,沒有人知道這件事。”
虞影溯仿佛聽見“轟”的一聲,刹那間,腦中一片空白。
他今天或許很難完好無恙地走出長老殿了,混沌一旦起了疑心,甯可錯殺也絕不放過任何一個叛徒。他不知道自己那一句話會出錯,又或許從他出現的那一刻開始,有些事情就已經有了定論。
混沌發現了什麼?發現了他和塔爾之間的聯系從未斷過,還是發現了西南不過是他們聯手布置的舞台?東部帕帕羅爾嘉的戰敗、西南的失守、甚至裴陵穩定點……都會因此被懷疑,一切都要被混沌翻出來算賬。
他還有機會活着離開這裡嗎?
“想得到消息不算很難,”虞影溯垂眼盯着那杯酒,“西南氣根邊境騎士團的副團長叫佩卡曼金,不屬于地下暗網,但他是我的人。”
不、不對,如果提到了佩卡曼金,薩蘭·玻佩恩的死就會變得蹊跷,在北方的斐洛也有暴露的風險……屆時,拉弗雷恩家族也會因此面臨南北兩方的夾擊,一旦稀有混血種被調動,毫無準備的人類軍隊根本沒有一戰之力。
陽光、銀器、諾克莊園的紅酒,屋裡的一切都讓他身處失控的邊緣。臉上的情緒和肢體還能姑且受控,但他不知道剛才那一瞬間的空白是不是暴露了什麼……他在混沌眼裡看不見任何東西。
“佩卡曼金……啊,蒙蒂爾家族,”混沌端起自己的酒杯,“你和斐洛從薩蘭手裡搶回來的那條命。當時可是讓獸人族看了一場好戲,要不是之後他露過面,我都不知道斐洛把他轉化了。”
虞影溯擡起眼。
“不過四大家族還沒出過叛徒他們雖然對塔爾不怎麼樣,但對涅亞……忠心不改,”混沌看着他,“虞影溯,你知道為什麼嗎?”
虞影溯不知道緣由,但混沌的眼睛清晰地向他傳達了一個信息。
——中計了。
“蕾妮西亞的四個手下不是吃素的,駐守蒙蒂爾家的卡佩爾修看上去脾氣很好,但他平生最痛恨背叛者,”混沌端起酒杯,“上一個被他抓住的,别說屍體,連骨灰都沒能留下。”
紅酒已經醒好了,杯中風味發生了些許變化。混沌搖晃着酒杯嗅吸着香味,嘴角愉悅的笑容不加掩飾。
“我幫你想好了兩個解釋的借口,不如你來選一個,”混沌看着他,“第一個,他成功騙了落月同盟的所有人給你傳遞消息,讓你能夠及時做出反應,關閉西南的地下情報網減少損失。第二,在佩卡曼金眼裡你依舊是‘自己人’,隻不過迫不得已,在外人面前成為了我的盟友……戰争也好,通緝令也罷,不過是障眼法。”
他喝了一口酒。
“前者是他的本事,後者是你的本事,畢竟我至今都不知道,原來血族還會出情種,”混沌說,“你們不是以無情著稱的嗎?”
混沌其實早就有所猜測,來這麼一出無非是為了詐出他的破綻,順便還能知道他的手究竟伸到了哪裡。他們還是低估了混沌的可怕,他爪牙遍布、洞察人性,從古魔大戰布局至今,早就将觸須伸到了每一個角落溝壑裡……他們早該料到這個。
那兩條看似生路的選擇其實都是死路,接二連三的連環陷阱讓他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無非是死得輕松點和痛苦點的區别。
但虞影溯不想死。
紅酒的香味四散彌漫,漂亮的銀杯幹淨得一塵不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