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堆腐朽的屍身,被随意丢棄堆成一座小山。
霍卿榮走上前去,不出所料地看見每個木雕都有一張與她極為相似的臉,區别隻在于有些像父皇,有些像母後。
她随手拿起一個巴掌大的,輕易認出木雕身上大紅的衣裙是有一年朝臣進獻的賀禮。
指腹細細摸索一遍,粗糙的棱角處還有未打磨幹淨的木刺,走線也歪歪扭扭,像是初學者的手筆。
再拿起另一個,做工驟然精緻了許多,已然成了熟手。
霍卿榮皺眉,恍然擡頭環顧四周,好似眼前浮現出一個虛影,數年不見天日,在這陰暗潮濕的洞穴中靠木雕度日。
手指不自覺握緊,毛糙的木刺紮破掌心,然而這微不足道的痛感被數十倍放大,引得胃裡翻江倒海。
這些東西絕不能留下。
霍卿榮當下就做出了判斷,然而她此刻手裡已經沒了火折子,即便有,目光重又看向手中用料紮實的木雕,火燒短時間内也不可能燒得幹淨。
将手中的木雕扔回堆裡,霍卿榮走回到蓮花座邊擡頭看去。
雲中殘月在井下已經快要看不到蹤影,然而目之所見愈發清晰,天快亮了,時間不多了。
霍卿榮不再猶豫,确認了蓮花座的金屬材質後,走到洞穴邊緣用長簪撬下了許多快碎石頭。一下來她就已經發現了,這暗道牆壁的岩石是燧石。
燧石雖堅硬卻質脆,最長見的用處是打火。卿氏祖上有過一位不務正業的鐵匠,打造過一種燧石箭,不用來傷敵,配合特制的鐵箭,專攻糧草卻有奇效。
眼下時間緊迫,她也沒有随身帶着那種鐵箭,但是,霍卿榮低頭在地上踢了一腳,輕薄的香灰随勢飛起。
于是她脫下騎裝外袍,扯下一塊布料包裹住面部與發髻,隻剩一雙眼睛在外面,接着将剩下布料攤開到處撲打。
她用了十成十的力氣,順着蓮花座一路走一路扇風,層層香灰被風卷起,逐漸飛舞充盈着洞穴。
兩圈過後,視線已經灰蒙蒙的,霍卿榮感覺自己的眼皮都重了幾分,睫羽上壓着厚厚一層香灰。來不及伸手拂去,她退回來時的暗道口,辨認出方向,取出燧石砸向蓮花座,如願聽到摩擦聲。
盡管看不見,但燧石擦過蓮花座凸起的花瓣飛出去的路徑似乎明晃晃映在霍卿榮的腦海中,她繼而眯了眯眼,繼續取出燧石一個個砸出去。
此刻若有人站在蓮花座邊上,必然要驚訝于每一塊被扔出來的石頭在蓮花座上擦過的地方竟然完全重合,霍卿榮扔出燧石的速度也越來越快,一道劃痕愈發清晰,冰冷的蓮花座也摩擦出溫度來。
她又重新敲了一堆石塊,沁出的汗珠打濕了包裹在額頭上的外袍,視線中的蓮花座越來越清晰。
霍卿榮終于有了一絲緊張感,她料想衛衍那邊不會拖太久,一邊繼續手上的動作一邊又要分神去注意身後的動靜。
一聲聲清脆的摩擦聲像是催命符,無論這法子是否奏效她都得在鬼門關走上一遭,但她還是希望,蓮花台能在衛衍趕來之前被摩擦出火星。
懷中的石塊隻剩下最後三個,如果這三個還不起效,恐怕又得重新把香灰扇起來。
然而想來是她朝蓮花座扔石頭的動作冒犯了神仙,動靜是先從身後傳來的。
“卿榮——卿榮——”
刻意壓低的呼喊聲回蕩在狹長封閉的暗道中,霍卿榮身形一頓,倒數第三個石塊扔出沒有傳來熟悉的摩擦聲。
“卿榮?”
這次的喊聲已經不再是回音,霍卿榮定了定心神,來不及去看身後是否已經出現了衛衍的身形,揚起雙臂,一左一右砸出最後兩個石塊,然後迅速扯下頭巾,轉身往回跑。
“你——卿榮小心!”
“砰!”
身後的熱浪比想象中襲來的更快,像是被從天而降的巨大一掌拍中後背,雙腳瞬間就離開了地面,霍卿榮隻覺得喉嚨一甜,就吐出一口鮮血,身體如斷線的風筝一般飛出去。
衛衍一腳蹬地滑鏟撲過去,及時墊在霍卿榮身下,才不至于讓她又摔到地上。
“快,快走。”
五脹六腑好似都移了位,霍卿榮強忍着後背的劇痛,利用香灰引起爆炸她也是在廬州藏書閣的一本書中看過類似的例子,她曾細問過師父這法子是否可行,得到了具體的回答後,這也是第一次用出來。
至于威力如何她也不太清楚,隻知道眼下已是萬分危險。
然而衛衍看得清楚,看到霍卿榮完完整整站在那的時候他剛松了口氣,轉瞬那刺目的白照亮整個狹小的暗道,巨大的爆炸聲響起。下一瞬,霍卿榮噴出一口,無力地飛撲出去。
“卿榮,卿榮,别怕,我帶你上去。”衛衍拍了拍身上的霍卿榮,卻沒有得到她的回應,有些慌神,視線之中又有一塊大石落下,他忙不疊抱着霍卿榮在地上滾了個圈避開。
爆炸雖然停下,但年久失修的暗道如暴雨般掉落着碎石,正在坍塌。
衛衍扶起霍卿榮,看到她嘴角的血迹暗道不好,立刻背起她按着原路往回跑。
路過那座已經被砍碎的木雕,衛衍借拐角躺着的屍體辨認了方向,躲過上方的落石,一刻不停地往出口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