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走出大理寺監獄的時候,天邊已經隻留下一道金邊,暮色像一層薄紗般籠罩下來,遠處的宮牆在餘晖中泛着淡淡的紅光。
青袍小吏收回鑰匙,動作幹脆利落,鑰匙串在他手中發出輕微的金屬碰撞聲。他全程面無表情,仿佛一尊石像,隻有在将兩人送出門時,才微微點頭示意轉身回門。夕瑤上了馬車掀開車簾,餘光瞥見他轉身時袍角翻起的暗紋——是宮中内侍特有的織金雲紋。一個念頭從她心頭一閃而過,還未等她抓住,韓守康已經翻身上馬,靠近車窗,低聲問道:“我們下一步怎麼辦?”
“回唐府。”夕瑤的聲音有些沙啞,像是被風沙磨過。
大半年沒回來了,開國郡公府的門庭依舊巍峨,但夕瑤卻覺得這裡既熟悉又陌生。門前的石獅依舊威嚴,可石縫間卻長出了幾株野草,顯得有幾分荒涼。她來不及傷感,大踏步進門,一邊對跟上來的銀翹和紫草吩咐道:“你們先别忙着收拾屋子,找人把花廳的進出口都看住了,沒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我要和韓大人談點事情。”
說罷,她一把抓住韓守康的袖子,拽着他往花廳走。
“诶诶诶,唐小姐,我倆這孤男寡女的...”韓守康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弄得腳步踉跄,臉上露出一絲尴尬,卻又不敢當着一衆人的面和夕瑤拉扯,隻能無奈地跟着她。
“少廢話。”夕瑤頭也不回,一路拉着韓守康,三步并作兩步,直到走到花廳的會客堂,關上大門,才停下腳步,壓低聲音問道:“你是怎麼知道謝雲初被關在大理寺的?”
從揚州到京城的一路上,夕瑤都默認為是謝雲初的手下和韓守康通了消息。可是今日一見,顯然并非如此。謝雲初當街擊殺劉千祥,此事若是沒有貓膩,夕瑤是一百個不相信。不說别的,單看謝雲初的手腳就知道——他若是真的殺了人,絕不會如此拼命掙紮。更何況,誰會怕他弄傷手腳,撤了鐐铐改用安息香?可若不是他殺的,為何他不叫屈?
再看大理寺的一切,更是詭異。帶他們進出的青袍小吏是誰?為何能一路暢行無阻地帶他們進入牢獄重地?又憑什麼能夠驅使大理寺的衙役?
“我...”韓守康一臉迷茫,眉頭緊鎖,“是我祖父寫信,快馬加鞭告知于我的。”
“韓閣老?”夕瑤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太常寺卿如何會知道大理寺的事?在朝中交友廣闊收到了消息?這也不對啊。
見夕瑤在屋内來回踱步,韓守康反而着急起來,聲音裡帶着幾分焦躁:“到底出了什麼事?我說,我們這會兒不是要查劉千祥的事兒麼?雲初說他剛查到線索,正要追問,劉千祥就死在了他的刀下。你說這怎麼可能呢?就算是查實,依照他的性子,肯定也是交給大理寺或者刑部啊?”
夕瑤顧不上韓守康的嚷嚷,繼續追問:“韓閣老平日裡可有和哪些大人私交甚笃?”
“我祖父啊,生平最是謹慎,從不主動與朝中官員結交,就怕被扣上一個結黨營私的帽子。”韓守康搖頭,語氣中帶着幾分無奈。
“那韓閣老門下幕僚可多?”夕瑤接着問。
“幕僚什麼幕僚,我祖父是個老學究,日常就泡在他的書房裡,寫字畫畫,再不然就是看書。哦,還逼着我讀書。”韓守康抱怨着,突然一頓,像是想到了什麼,臉色微微一變,“你是說?”
“是啊,韓閣老既然不愛交際,那如此隐秘的消息他又是如何得來呢?”夕瑤無奈地閉上眼,睫毛微微顫動,心中悲痛萬分。
回來的路上,她在心中盤算了各種可能性,沒想到,還是最壞的那種發生了。原以為已經被波及了一次,被迫失去女兒遠走他鄉,沒想到命運并沒有就此放過她。
沿着時間線梳理,當年疾風軍主帥臨陣失蹤,按照謝雲初剛剛在牢内所說,他猜測是先帝危急,謝老将軍接到密令連夜趕往京城。而從他找到的當年近身伺候先帝的内官的口供中,也提到謝老将軍曾身穿铠甲深夜入宮。
黑金寨失利之後,當地經曆了戰敗和混亂,為了控制戰局,當年還是軍醫的白老爺子冒險使用了阿芙蓉,可沒想到後來阿芙蓉失控,緻使當地百姓遭殃。這也是白老爺子甘願抵命的原因。
而從阿芙蓉的流向看,一部分去到了富庶的江南,成為攻克達官顯貴朝廷命官的利器。當年鎮江芸娘的案子,和杭州安濟坊的案子,如若細查有牽連的官員,想必會有證據。夕瑤還記得當年在安濟坊底下密室的甬道中聽到的對話,當時情勢緊迫,她并未來得及深究,隻當是梁飛虎在外頭做着黑心買賣,如今看來是自己想少了。
而另一部分阿芙蓉,則一直供往京城。
京城。
夕瑤想到了謝雲初給她送來的梁府小厮。
“看來,有些事是無論如何躲不過了。”她歎出一口氣,眼神卻慢慢堅定了起來。她三兩步走到書案前,從身後的百寶格中抽出一卷白紙,利索鋪平,用鎮紙壓好,提筆就寫。
隻是幾個關鍵詞,幾條線,就讓在一旁的韓守康後背泛起冷汗。他竭力壓低了聲量,用幾乎是氣音問道:“你懷疑梁家?”
心中如擂鼓一般轟鳴,韓守康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在發抖。他不敢去看夕瑤,甚至害怕聽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