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梁府,安靜得不同尋常。
暮食之後,梁飛雪照舊去了隔壁院子和小唐棠玩耍了好一會兒。這孩子剛來時剛來時怯生生的,總躲在樊嬷嬷身後不肯說話,像隻受驚的小兔子。如今半年多相處下來,和她熟悉了,日常倒是也能玩到一起。
出了院子,秦嬷嬷悄無聲息地迎上來,将一個暖爐塞進梁飛雪手中,又揮手屏退了随行的女使。她湊近梁飛雪的耳邊,聲音壓得極低,“姑娘,唐家那位回來了。”
梁飛雪腳步一頓,指尖不自覺地捏緊了暖爐的銅柄,“唐家,唐夕瑤?”
“正是。”秦嬷嬷點頭,眼神中帶着幾分警惕。
梁飛雪抿了抿唇,快步向前走去,“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回去說。”
好在她的院子就在隔壁,穿過西邊的一道月半門便是。院内的燈籠在夜色中泛着柔和的光,映得青石闆路上一片朦胧。梁飛雪推開房門,暖意撲面而來,炭火在銅爐中靜靜燃燒,發出輕微的噼啪聲。
“你說唐夕瑤給我遞了拜帖,不是要來看孩子,而是要約我去郊外的莊子上?”梁飛雪坐在妝台前的厚絨軟墊上,久久沒能回神。
秦嬷嬷将帖子輕輕放在梁飛雪手邊,“正是。姑娘,這莊子,如今停放着姑爺的屍首,您看唐家的這是何意?”
梁飛雪不語,伸手拆着頭上的簪子。銅鏡中映出她的面容,眉目如畫,卻掩不住眼底的疲憊。她的手指微微顫抖,簪子上的流蘇纏住了一縷發絲,怎麼也解不開。
“姑娘,這事您可要三思啊。”秦嫲嫲走近一步,輕輕繞開一小撮纏在簪子流蘇上的頭發,邊勸道,“姑爺被謝雲初當街所害,這是大家夥兒都看到的。也就是那大理寺,屍位素餐,至今未能定案。如今這唐家的也要來摻和。老奴可是聽說,這唐家娘子很是厲害,之前在江南斷過不少案子,和那姓謝的,也是不清不楚,這次回京,估計也是要幫着姓謝的翻案呢。”
“嗯,”梁飛雪一想起劉千祥,就覺得頭脹得很,忍不住皺起眉頭。
這個男人,曾經承載了她少女時期對于愛情,婚姻,家庭的一切美好設想。她曾以為,他是她的良人,是她的依靠,是她此生唯一的歸宿。然而現實呢?然現實猶如這三九天裡,給她從脖頸處灌入了一大盆雪水,冷得她渾身發抖,冷得她心灰意冷。羞恥,屈辱,絕望,怨恨,那些曾經與她十萬八千裡遠的詞,如今都一一嘗遍了。
如今,他死了。在管家告知她的那天,整個下午,她都是渾渾噩噩的。心裡各種情緒反複交替,如同一個沸騰暖鍋,各色菜蔬翻滾其中,最後炭火燒盡,湯頭冷透,一切歸于平靜。
梁飛雪側身拿過帖子,指尖微微發白。片刻之後,她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秦嬷嬷,幫我回個信”她輕聲說道,“就說,我答應了。”
“姑娘,您三思啊。皇後娘娘可是派人來囑咐過,不許你插手此案。”
梁飛雪擡頭看着鏡子,伸手拍了拍秦嬷嬷的手背,“嬷嬷去辦吧,我心裡有數。”
好大的一場雪,京城許多年未下過這樣的大雪了。擡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
夕瑤輕輕打起馬車的厚棉窗簾,一陣冷風灌進來,讓她忍不住縮了縮脖子。猶記得去年下大雪之時,小唐棠還穿着她鑲着紅珠珠的小鹿皮棉靴,在雪地上踩雪玩兒,這麼快又是一年了。
今日下雪,不知道她有沒有出來玩兒呢?樊嬷嬷又得跟在後頭唠叨了吧。夕瑤心裡泛起了陣陣酸澀。
“姑娘,到了。”
馬車穩穩停下,銀翹率先下車,回身攙扶。
梁府近郊的莊子,說是莊子,可比一般人家的别院氣派多了。擡眼望去,成片的良田,如今蓋着厚厚的積雪,顯得異常整潔。遠處山鋪上,整整齊齊的果林,銀裝素裹。
宅子更是氣派。皚皚大雪都掩藏不住雕梁畫棟的精緻。
還未走近,已經有管事模樣的人撐着傘迎上前,“是唐家娘子吧,這一路可還順當?我家大娘子已經在正廳等您。”一路引着夕瑤一行人往裡走。
許久未見,梁飛雪打扮依舊精緻。大紅百蝶穿花的銀鼠緞襖,秋香色輕柳軟紋束腰長裙,繁複的雙翅鳳髻上壓着一枚拇指大小的嵌紅寶累絲赤金钗,迎着雪色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