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壇的另一端,大皇子的手指微微顫抖,指尖在袖口下無意識地摩挲着。他的目光死死盯着漏刻,水珠幾乎要滴盡,仿佛每一滴都在敲擊他的心髒。他咬了咬牙,聲音低沉卻帶着一絲急切,“父皇,時辰不多了,請早下決斷吧。”
官家不怒反笑,“吾兒,就算今日朕下了決斷,怕是也走不出這圜丘壇了吧,”不等大皇子回應,官家擡眼看着身旁的皇後二皇子,以及台下的群臣,“那他們呢,吾兒打算怎麼做?”
大皇子的雙手緊緊握成拳,指節因用力而泛白,整個後背繃得筆直,仿佛一張拉滿的弓。他的眼神閃爍,最終避開了官家的目光,聲音低沉而克制,“父皇誤會了。兒臣隻是心疼父皇日夜操心國事,有意替父皇分憂罷了。至于台下的群臣,都是我朝肱骨,自是延請太醫,好生調理,待康複後繼續為朝廷出力。”
官家并未回應,隻是靜靜地看着他,仿佛在等待什麼。大皇子抿了抿嘴,似乎不願再開口,然而官家的眼神卻忽然變得柔和,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慈悲。
慈悲,與這劍拔弩張的場合格格不入,甚至是截然相反,卻讓大皇子的一整顆心慢慢往下墜。
官家緩步上前,伸手替他整理了一下大氅的領口,動作輕柔,“圜兒的确是長大了。這些年,給你上過課的師傅們都誇你勤勉,好學,謙卑。勤勉好學,朕看在眼裡,但是謙卑,”他頓了頓,目光深邃,“朕知道,你心裡一直藏着不服,不甘。”
大皇子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慌亂,嘴唇微微顫動,卻未發出聲音。官家的聲音依舊慈祥,仿佛在訴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朕知道,自打你母親去世,你心中一直有猜忌,疑心是皇後動的手。你身邊的人,也是這樣同你說的吧?”
大皇子不語,擡頭狠狠看向皇後,之間剛剛還差點神情奔潰的皇後,如今已經恢複了淡定。她聽到了父子倆的談話,卻一個字也沒有反駁,隻平靜地回望。
“難道不是嗎?”大皇子的聲音陡然提高,帶着壓抑已久的憤怒,“父皇,難道我的母妃真的是因病去世的嗎?”
台下衆臣的議論之聲越來越盛,漏刻之中的水也全然滴盡,圜丘壇外,天空中響起了又一聲催促,大皇子額頭青筋畢露,聲音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父皇,下決斷吧!”
“圜兒,今日朕給你上最後一課:凡事要謀定而後動。”官家慢慢收回目光,輕輕點頭示意身側的高公公。隻見高公公從胸口拿出一個巴掌大小的霹靂雷炮,拉開引信,“咻”一聲,天空中驟然綻放出紅藍交織的煙火。
燦爛的火光,倒映在大皇子的眼中,仿佛是個巨大的,從天而降的嘲諷。他擡頭,臉上閃過忽明忽暗的光線,居然覺得自己多年的籌謀也如同這霹靂雷炮一般,僅僅閃耀過一瞬,然後轉為虛無。
圜丘壇的東南門緩緩打開,一身重裝铠甲的謝雲初帶着一支小隊匆匆而入。将士的铠甲在火光下閃爍着冷冽的光芒,步伐堅定而有力。
“啟禀官家,外頭的叛軍已經全數拿下。”
大皇子一屁股坐在地上,目光略顯呆滞,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半響,他苦笑着擡頭,“原來父皇一早有了準備,兒臣的謀劃,在您眼中不過是場笑話吧。”
“不,圜兒,你的謀劃沒有錯。隻是有些事,從一開始,方向就錯了。”官家避開了大皇子的眼神,似是不知道如何面對。他擡起手,對着台下的謝雲初,“雲初,你上來。”
又轉頭招呼站在一旁的夕瑤,“唐家娘子,朕連累你父親離京,讓你骨肉分離,你心中怕是也多有不滿吧。”
夕瑤趕緊跪下,“臣女不敢。”
“罷了,即便是不滿,也是人之常情,情有可原。”官家輕輕歎息,目光轉向謝雲初,“雲初,你不是很好奇,你父親當年究竟遭遇了什麼嗎?為何大戰來臨不告而别,連累你和你母親背負了十幾年的罵名。朕欠你們一個解釋,剛好,今日給你們講個故事。”
故事發生在黑金寨大戰前一個月,先帝一直憂慮戰事,夜裡睡不安穩,不是多夢便是淺眠易醒。當時的太醫進獻了一副安神的湯劑,先帝用後睡眠有了明顯改善。原以為那是好事,然而卻在大戰前夕出了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