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雪漫從小到大的照片不多,那個時候,沒有智能手機,家裡也沒有買數碼相機,她的照片,幾乎都是合影。
親戚過生日了,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吃飯,飯後合個影,然後在照片下面寫上一行字,某年某月某日某人生日快樂。
程雪漫的身影,永遠在照片的角落裡。
她是沒人在意的拖油瓶,在那樣的照片裡,小小的一個人,眼神總是愣怔的,茫然沒有光彩,像走失的小獸。
她的自卑是與生俱來的,她在認識自卑這兩個字之前,就已經活得很卑微了。
所以那晚,在知道那女人是樊淩宇媽媽的瞬間,她就已經理解了事情全部的來龍去脈。
她蹲在地上,那邊還是女人的争吵與樊淩宇的沉默對應。
她心裡想着樊淩宇,既恨他又忍不住心疼他。
你這麼好的人,一定是有什麼難言之隐吧,我果然是不配吧。
她清醒而深刻地認識到,上了大學,她仍舊不能擺脫自己的原有身份。
周家的二小姐,一聽,就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
大概也隻有那樣的人,配作為樊淩宇的結婚對象吧。
天氣很冷,吵架聲消失了,一輛車緩緩從程雪漫身旁駛過。因為樹木遮蔽的緣故,根本沒有人看到她。
她擡頭望了望天空,流星雨快來了,她卻一點都不期待了。
從考上大學那一刻起,她以為人生重啟了,煥然一新了。可是現在,她最愛的人,用殘酷的事實告訴她,不管你怎麼努力,有些事情,你就是不配。
程雪漫看了看寝室門口,沒有人。撐着膝蓋站起來,腳有些麻,走路姿勢有些僵硬,快步走回寝室,一眼都沒有去看頭頂的天空,即使周圍傳來零星歡呼聲,她也似乎完全沒聽到。
回到寝室,回到這個暫時屬于她,沒有任何人來打擾的小空間裡。
關上燈、拉上窗簾,爬上床,用被子緊緊包裹住自己,她一動不動躺在床上,同時包裹她的,還有那與生俱來的自卑。
面對最愛的人,她毫無底氣,患得患失,她偷偷拭去眼角的淚,感覺自己快碎了。
樊淩宇還真是法力無邊啊,什麼都沒做,她這邊就已經崩塌了。
最愛的人,給出最痛的一擊。好希望時間倒回從前,回到她從來不認識樊淩宇的時候,如果知道會有今天這樣一幕,她打死都不會和樊淩宇有任何接觸。
她從來不是無理取鬧的人,因為從小到大,就沒有寵她慣她的人,所以她總是凡是先忍。所以即使昨晚那麼脆弱,可第二天,還是準時會起床。
一下樓,就看到了樊淩宇,他氣色不太好,眼眶發青,看來昨晚沒有睡好。
胡亂睡了一夜,把碎了的心,重新組裝,她覺得沒有那麼痛苦了。
兩人并肩走在一起,程雪漫心裡發酸,這可能是最後一次這麼在一起走了吧。
“你什麼時候回家啊?”程雪漫的氣色起來不錯,因為她化妝了,她甚至補了一點腮紅,“我好去機場送你。”
“不用你送我。”樊淩宇心裡一團糟,連說話都沒有邏輯,“我今天就得走。”
“幾點?”
樊淩宇擡手看了眼手表,程雪漫目光錯開,那塊手表,暗示了兩人的階級差異,她覺得刺眼,“13點吧。”
時間卡得恰好,那個時候,程雪漫應該站在酒店門口,一家外資企業舉辦周年慶祝活動,她作為現場迎賓小姐,需要站在門口迎接客人。13點,正是程雪漫最忙的時候。
“樊淩宇,我想問你一個問題。”步行到食堂早餐窗口,買完早餐,端着早餐坐下來。程雪漫忽然問。
樊淩宇正伸筷子夾小籠包,包子放進醋碟裡,他擡眼看她,“什麼問題?”
“就是你,高中的時候,怎麼練成那麼厲害的編程能力的?一定下了不少功夫吧?”
程雪漫其實不僅想問這一個問題,但她最好奇的是這個。
樊淩宇曾經最想成為什麼樣的人?之前她想過這個事,但這話不好輕易問出口,因為一問,勢必就探尋到人的心底。
“沒有啊,就是感興趣。”
程雪漫在等待樊淩宇的回答時,是注視着他的眼睛的,而樊淩宇卻垂下眼皮,目光放在眼前的餐桌上。
他說謊了。
“你敷衍我。喂,擡頭看我。”程雪漫踢了踢他的鞋子。
“父母逼的,主要是,我媽逼的。”樊淩宇說完,看着程雪漫,目光裡帶着别樣的内容,似乎是想起了不好的回憶。
果然是這樣,這個答案,靠近了程雪漫的猜想,樊淩宇是被逼着學編程的,為什麼呢?因為他父親是計算機領域的專家,據說還經營着自己的公司。生長在這樣的家庭,面臨那樣的逼迫,再平常不過了。
“那你,有自己最想做的事情嗎?比如說,成個什麼家,什麼師的?”
“無人機工程師。”樊淩宇說完,笑了笑,“你不是要當設計師嗎?那我就當工程師。”
“你又敷衍我,就不能坦白點嗎?”
樊淩宇不說話了,隻是笑,他曾經的目标,那麼明确卻那麼不堪。他曾經活得像隻狼一樣,眼睛狠狠盯着自己的獵物,想要生吞活剝,全部占有。
他就是被那麼教育着長大的,要争、要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