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之後的時間裡,兩人都異常忐忑,難耐地熬到了放學,一刻不停地朝着那個超市跑去。
劉宇凡六點下班,她們趕得及。
跑過來大約花了十分鐘,兩人推門進去——
工作台那裡的人,是一個看着比較年輕的女性。
紀梧:“好像不太對,是這裡嗎?還是我們走錯了?”
“是啊。”張亦可确定自己不會記錯地方,就走近前詢問:“你好,請問一下,昨天在這裡工作的哥哥,是換工作了嗎?”
“劉師父嗎?”那人歎了口氣,“他去世了。”
張亦可一怔。
一天的時間裡,她被告知四個人去世。
每個人都和她有點關系。
張亦可不可避免地認為,那也和自己有關。
“很好啦,劉師傅壽終正寝的。”那人感慨道:“也不知道我有沒有那麼好命。”
張亦可回神。
至少,劉宇凡的死和她沒有一點關系。
另外三人……也并非全然和她有關,尤其是孟饒。
紀梧扯了扯張亦可的手臂,低聲說:“我們該走了,耽誤時間太久的話,要解釋不清楚了。”
張亦可點點頭,跑進去裝了兩小袋子水果,給紀梧一份,和她預先商讨今天的說辭,“我們出來,是為了買水果。”
說一半,留一半。
是撒謊,也不算撒謊。
能夠逃過這裡的規則審判,紀梧點頭,“好。”
校門口的人所剩無幾,兩人一眼就看到過來接自己的“母親”。
看來不需要睡大馬路了。
張亦可松了口氣。
腳步微頓,她對紀梧說:“如果有怪事發生,記得按照我們剛才說好的做。”
在返回學校的路上,兩人約定,如果再有誰陷入強回收行動,就順着途徑學校的這條路往對方家裡跑。
——她們隻有成年以後,才允許擁有那個紙闆手機,也是在快到那一天的前幾天,才會有人告訴她們怎麼使用紙闆手機。
是以現在的她們,除非見面,不然沒有任何辦法和對方取得聯系。
紀梧擔憂道:“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感覺你比我要危險。”
張亦可笑了笑,“會的,放心。”
其實張亦可沒告訴紀梧,她現在有種感覺,自己已經沒有任何危險了。
無論是閃了一下的綠光,還是孫倩對她的莫名其妙的好像是有點輕微包容的态度,都讓張亦可感覺,這次強回收行動,至此終止了。
但她沒有實際證據,所以選擇隐瞞,免得她晚上就被回收,害得紀梧空歡喜一場,最後徒增悲傷。
兩人分别奔向自己的“母親”。
張亦可更是一下子跑進了張靜敏懷裡,抱住她,嗓音是僞裝過後的又甜又軟——是她在現實生活中會喜歡的可愛懂事的小孩子的模樣,“我拿了水果,希望你喜歡。”
張靜敏訓斥的話音一頓,改為:“你答應我,下次不可以自己過去,要等我一起。”
猜測這又是某種會造成張靜敏失誤的事情——這個世界應該沒有人販子,那就是害怕她在路上突然出事而後死亡——似乎還是比較嚴重的一件事,至少遠超“摔倒”。
張亦可配合道:“我答應你。”
又輕輕撫摸張靜敏的後背,補充說:“我以後都不這樣啦,你不要擔心。這些水果很好吃的,我昨天吃過了。”
張靜敏把張亦可抱到車上,張亦可回頭和紀梧眼神道别,張靜敏問她:“你昨天從家裡出去啦?”
張亦可點頭,“可是門壞掉了,打不開,我隻能把窗戶砸碎,對不起。”
“沒關系,已經找人補好了。”張靜敏笑着說:“下次不可以這麼做了。”
“好的。”張亦可安靜一瞬,那是在外人看來會被視為吞吞吐吐前的糾結時刻,她問:“你還會有别的孩子嗎?”
“什麼?”張靜敏好笑地反問張亦可:“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我早上去上學的時候看到她抱着另一個孩子。”張亦可坦誠回答,又嘗試賣慘,“沒有人送我上學了,我是自己走路過去的,走了好久,腳到現在還疼。”
“她辭職了。”張靜敏對張亦可後面一大堆賣慘的話視若無睹,隻同她解釋有關于錢玉溪的事情,聽上去更像是沒有感情地告知:“明天早上會有新的母親過來,安排你的早餐,送你上學。”
“好的。”張亦可也放棄寒暄,以及她剛開了頭的友好接觸,客氣道:“謝謝。”
回去以後,張亦可果然看到修補完整的窗玻璃,外面的餘晖照射進來,打在張亦可手臂之上,黃燦燦的。
張靜敏去做飯,再出來時端着一盤切好的水果,“以為你不愛吃,所以上周我們沒有給你做。”
張亦可心想你們哪是以為我不愛吃,八成是懶得搭理我——工作不就是這樣的,份内的做完就算,幹嘛還要自己沒事找事?
那點工資,不值當的。
雖然這裡的工資并非是通過金錢來計價,但其實也大差不差。
本來就短命,工作之餘好好休息不好嗎,非得散發大愛去關愛别人?
這裡的人又不是傻子。
不然也不會出現大家下班以後誰也不搭理、馬不停蹄要返回自己家裡待着的事情了。
張亦可對她們這種行為表示理解,但她現在對這破地方一肚子怨氣,不打算善解人意,拆台道:“我喜歡的。”
張靜敏:“……”
她嘴角下撇一瞬,轉身,丢下一句“明天也做”。
張亦可:“謝謝。”
晚上無事發生,張亦可安穩睡覺。
第二天來到學校,在講台邊站着的還是孫倩。
上課以後,她第一句就說:“和趙老師調了課,今天上午我們都上語文課。”
中午的時候,張亦可想起昨天的事情,剩下比昨天還要多的飯,不吃。
孫倩沉着臉看她,張亦可為難道:“我真的不想吃了。”
孫倩沉默了很久,神情溫柔起來,包容地說道:“好吧,我再給你一個特權。”
張亦可:“謝謝。”
中午醒來,張亦可留意了一下時間,發現自己比昨天醒得更早些。
一種恐怖的猜想在腦海中生成。
她懷疑,他們吃的飯裡面,可能被加入了某種不傷身體的安眠的成分。
所以才被要求必須吃夠那樣的份量。
不然的話,就會是她現在的情況,提早醒來。
至于上周五她和紀梧一開始那份與别人不同的飯,張亦可想,那裡面應該沒有加入這些安眠的東西。
可那樣的目的又是什麼?
總不能是指望她們睡不好,下午沒有精力去應付那群圍着他們打的人,好更方便被回收吧?
張亦可覺得不應該是這樣,因為很離譜。
她搖搖腦袋,要把這種離譜的想法搖出腦海。
誰料她隻是輕輕一個轉頭,就看到了正在瞪着自己的趙青山,并且看上去已經瞪了很久。
張亦可:“……”
就……你不累嗎?
張亦可懶得搭理他,趴回桌子上,在腦海裡整理自己能在筆記本上面進行補充的新發現。
下午自由活動課,孫倩沒有出現。
張亦可感覺自己的猜想沒有出錯,孫倩的确是一個特殊的存在。
趙青山看向張亦可的目光依舊不善,甚至可以說帶着些仇視。
張亦可起初選擇忽略,不打算再招惹是非,橫添麻煩。
可趙青山似乎不這麼想。
他和江别一起,主動來找張亦可。
看着他們的腳步,紀梧悄聲問:“要躲開嗎?”
張亦可搖頭,“不了吧,看看他們想幹嘛。”
于是兩人就一動不動地看着江别他們走來。
過來以後,他們也不說話,隻是盯着張亦可不停地看,目光甚至都沒有哪怕一瞬間的偏移。
老實說,這樣特别詭異。
張亦可想罵他們有病。
但還是要維持表面上的假象和平,張亦可友好問:“怎麼了嗎?”
趙青山瞪視着她一言不發,江别彎下腰,輕聲說:“亦可今天的狀态好像比昨天好呢,昨天的你像是快死了一樣,臉色看着吓人得不行。”
張亦可:“……”
我真是謝謝你啊。
張亦可微笑,亂說一通,“是呢,可能是因為昨天吃了水果吧,味道很不錯,我吃得挺開心的。”
江别:“水果的味道确實不錯。”
張亦可:“……”
沒話聊可以不聊的。
張亦可還記着他們之前說過的“親自動手”,雖然不知道現在他們是否還這樣想,但是卻沒有辦法對他們放下戒心,始終戒備地繃緊身體,做好随時能逃的準備。
好一會兒尴尬的安靜後,張亦可主動問:“孟老師,真的去世了嗎?”
在她問出這句話的同時,趙青山的目光似乎都有了實質,仿佛化為利劍,非要在張亦可身上戳個窟窿才行。
張亦可看他一眼,他有所收斂,張亦可扭回頭,不再管他。
江别歎了口氣,回答張亦可的問題,“世事無常。”
張亦可不知道還能說什麼,順口安慰了一句:“節哀順變。”
江别愣了愣,随後笑起來,哈哈說是,然後扯了一堆亂七八糟的話,比如“是應該節哀順變”,又比如“人固有一死,早死晚死也沒什麼區别,早死反而還早點解脫了”。
有點像是張亦可見到過的家中親人去世後,在世者同周圍人悲傷的交流。
可她的态度卻給人十分莫名其妙的感覺,好像在表達“關我什麼事兒,我有什麼好節哀順變的”,隻是礙于張亦可那句話,才不得不東扯西拽一些閑篇,來證明自己有在努力“節哀順變”。
張亦可和紀梧對了個眼神,紀梧同樣覺得不對勁。
這瞬間,張亦可想到紀梧說過的那句話——這裡的人每天都很累,哪怕和别人說不必要的話,都會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