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亦可被噪音吵醒,睡眼朦胧地看向門口,然後猶如被當頭潑了一盆涼水般驚醒。
——她昨天剛把周芷蘭的繼子殺了。
雖然周芷蘭不會知道那是她刻意為之,但不妨礙她會覺得,那件事情和自己有關系。
張亦可有理由懷疑,她是來找自己麻煩的!
但周芷蘭自那一下之後就安靜下來了,沒有再做出别的激烈動作。
兩人安靜對視一陣,都不說話。
張亦可這時候耐性絕佳,甚至連眼睛都不需要再眨,就這樣一直撐着,一點都不覺得難受。但她這時候剛睡醒,所以表情看着還是有些呆,再加上她澄澈的眼神,看上去無辜得不行。
最後周芷蘭先低頭,“起床吧,不然一會兒上學遲到了。”
說完她轉身走了。
張亦可松了一口氣,有些莫名。
明明來的架勢十足,仿佛不打自己一頓就不解氣,結果最後卻輕輕放下……張亦可怎麼想都覺得匪夷所思。
怎麼會這樣?
紀梧突然出現在房門前,輕輕敲了兩下。
張亦可擡頭同她對上視線,磨磨蹭蹭地起床穿衣服、收拾自己書包。
等她走出門以後,紀梧已經在和周芷蘭說話了,看上去氛圍還不錯,挺和諧的。
張亦可沒有往她們面前湊,乖巧地坐在沙發上當懂事小孩兒,順便在腦子已經清醒的這時候想明白了一件事——為什麼周芷蘭明明怒氣沖沖,最後卻隐而不發。
因為父母隻是一份工作,她不需要動氣,也沒必要動氣,大不了就換一個人給她做母親。
而且,昨天趙六不惜動用那個“詛咒”也要讓自己确認“根本沒有陳九這個人”,那麼其他人也不會在她面前提起陳九——或許說“不被允許提起”,要更合适。
吃過飯,周芷蘭送張亦可去上學。
有好幾次,張亦可都感覺她欲言又止,但還是一句話都沒有說。
在學校門口下車時,張亦可索性問了:“您有什麼話想和我說嗎?”
周芷蘭這時候很怪異地看着她,看了不短的一段時間,最後說:“不管怎麼樣,你記住自己以後要做一個善良的人,知道嗎?”
張亦可心中詫異瞬間。她怎麼也沒有想到,周芷蘭的怒氣竟然不是因為她昨天殺了她的繼子,而是因為自己殺了人,可能會成為這個世界上的不善良的人。
張亦可乖巧點頭,順勢迷茫地問:“如果沒有成為善良的人,我會死嗎?你又會怎麼樣呢?”
“你不會死,你不會有任何損失。我也不會。”周芷蘭說:“但我會辭,不再做你的母親。”
張亦可于是知道答案——心靈殘缺,不會被判定為“殘次品”。
這個世界,允許一些“壞”人存在,允許他們能夠好好活着,并且他們可能不會因為自己做的壞事有任何損失。
換言之,壞人或許會比好人,活得更輕松,更快樂,更自由,更不受拘束。
這實在是一件十分恐怖的事情。
張亦可本能排斥這些,可她還是很快就想到了其中的例子——
比如那些保安,他們可以引誘别人走出安全範圍,然後将其殘忍殺害。
比如那些不定期就莫名其妙開始集體霸.淩别人的人,那種行為甚至被合理化成了“回收行動”,還是發生在這個世界的規則之下,是被支持甚至推行的。
再比如,昨天“殺”了人的自己。雖然除了陳九之外,沒有人知道是自己殺了他。可是周芷蘭很明顯是懷疑自己的,但她沒有對自己進行質問,也沒有對自己嚴格教育或是暴力打罵,她隻是告訴自己“要在以後做一個善良的人”,然後就将昨天的事情忘記,不再想起。
這幾個例子中的人,并不是一直都能夠做壞事。他們仍舊被限定了一些自由,但與他們不同的那些人,則是一直被限定所有自由。
很離譜,也很神經,卻很有威懾力,讓人害怕。
張亦可不由沉思,為自己是否真的要從今天開始做一個隻适合她這個年紀表現出來的天真、懵懂的小孩子。
她擔心自己會成為别人的靶子,在她沉迷于演戲的時候,将自己一擊斃命,或是設計殺掉。
她也擔心,自己會成為那個迫害别人的兇手之一——這似乎是無法逃脫的一件事情,集體霸.淩在這裡發生得實在太頻繁了。
“你聽到了嗎?”這時,周芷蘭抓了一下她的肩膀,有些焦急地問:“你聽清楚了嗎?”
張亦可擡眼看她。
“你記住了嗎?”周芷蘭又問。
張亦可點頭。
“把我剛才的話複述一遍。”周芷蘭說。
張亦可開口:“我以後要做一個善良的人。”
周芷蘭身體肌肉明顯放松了下去,“你去上學吧。”
張亦可轉身走進學校。
她還是決定暫時隐藏鋒芒。
不管怎樣,保住自己的命,才最重要。哪怕她要為此做一個壞人。
這個“哪怕”來得很快。
張亦可本以為有她在場的第一次霸.淩行為,怎麼也應該發生在周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