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蚱蜢·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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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被姑獲鳥抓走的靈怪們沒有死,但或多或少也在反抗的時候受了點傷。無奈之下,少典有琴隻能令一衆弟子将靈怪們帶回之前租住的茅屋,繼續輸送靈力為她們治療。
有了神族的弟子們的幫助,治療起來總不像從前那樣費事。
此時,夜昙正在石屋外訓練姑獲鳥。
具體來說,就是時不時拿手上的小鞭子抽抽,又在天上飛飛。
因為姑獲鳥很大一隻,所以趴在它背上,夜昙并不覺害怕。
還有幾個神族弟子留下來相伴。
時值正午,石屋門外又來了一群熟悉的客人。
正是萬花谷的弟子們。
“妖女出來!”
“出來!”
青衣道人們各個手持法寶,一看就是有備而來。
“休得放肆!”上書囊的弟子自然受不了這樣的羞辱,亦紛紛祭出自己的寶劍。
空氣一下有些劍拔弩張。
“師娘!”明華駕雲而上,去找天妃。
夜昙正騎着姑獲鳥在天上飛,聽到喊聲,便沖着飛來的明華招招手。
“怎麼了啊?”
“啟禀師娘,萬花谷的弟子又來叫陣了。”他們也不知道應不應該出手。
神仙打凡人這種事情,傳出去可不光彩。
“我去讓他們知道知道厲害!”就夜昙這暴脾氣,不會允許别人來找自己茬,說着她便拿小鞭子抽了抽姑獲鳥離得最近的那顆鳥頭。
說到底,都是它惹出來的禍!
收到命令的姑獲鳥震了震自己的羽翼,向雲端之下俯沖而去。
降落之時刮起的旋風吹得石屋門前對峙着的兩撥人七颠八倒。
就更别提什麼陣型了。
“你們師父呢?”夜昙從鳥背滑下,瞅了瞅被刮到紮堆的道士們,很快就發現之前能夠做主的那個岩客子此時并不在現場。
“師父有事出去了。”回答的道人正是岩客子的首徒海蟾。
姑獲鳥最愛的食物就是小孩子。
可想而知,月窩村的那些失蹤人口,并着耕牛什麼的,不可能和獸界妖族那樣活過來。
唯一剩下的隻是骨頭和皮了。
夜昙又收了姑獲鳥當坐騎,神君自然不好再将這鳥交出去平息衆怒,自己也忙着救治傷患,還沒來得及給村民們一個交代。
月窩村村民們等不及了。
失蹤的可是他們的親人。
于是他們便又去求了萬花谷的道人們前來石屋驅趕妖孽。
月窩村的百姓來求師父捉妖,師父又有事不在。身為仙門中人的他們當然不可能坐視不理了。
“你居然與妖怪為伍!”海蟾認出了夜昙背後撲扇着巨翼的怪鳥。
這女人居然還公然飼養起妖怪了!
“我樂意!你管得着嘛!”夜昙全然未将這群衛道士的義正辭嚴放在心上,反倒是朝着他們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略~”
此時把這鳥交出去任他們殺了,怕也平不了民憤。道士和村民們怕是會得寸進尺,進一步對他們一行人喊打喊殺。
不如震懾一下。
“妖女!”道士們被激得牙根癢癢。
“不得放肆”,被神君特别安排在石屋保護天妃的神族子弟們看了眼夜昙,頓時感到壓力很大。
有不少年輕的還忍不住露出苦瓜臉來。
就知道跟着天妃是件苦差事!
要是不小心讓天妃受傷,他們在上書囊的課業……
怕是永遠都結束不了了!
“保護師娘!”随着明華的一聲令下,衆白衣少年迅速站成一個圈,将天妃圍在裡面。
夜昙非常滿意,她感覺自己已經提前享受到了武林盟主的威嚴。
“給我上~”她朝人揮揮手,指揮着一衆神族沖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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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上書囊的神族精英們鼎力相助,夜昙這邊可算遊刃有餘。
一番交鋒後,萬花谷的道士們迅速敗下陣來。
海蟾拄着劍柄,勉力支撐着自己的身體,觀望戰局。
……隻能選擇暫時撤退了。
“撤!”
“欸!别跑啊!”夜昙顯然沒打夠,不對,是沒看夠。
“你們都愣着幹嘛,趕緊去追啊!”
明華見狀,趕緊收劍,制止了其他正欲追擊的弟子,随後跑向夜昙。
“師娘!”他得到的命令是保護天妃,可不敢節外生枝。
“窮寇莫追。咱們還是等師父回來?”
“……嗯……也行吧。”夜昙點點頭。
她多少也有些不勝其擾之感。
不得不說,這群牛鼻子老道是真的煩人啊!
于是乎,等神君回來,夜昙便吭哧吭哧地搬了個石凳坐到他跟前,開始和人商量之後要怎麼辦。
“你沒事吧?”得知此處剛有一場惡戰,神君驚得抓住人肩膀,上下檢查。
“哎呀,我沒事!”夜昙拍開少典有琴放在自己肩頭的手,“一根毫毛都沒傷着!你還是先想想該怎麼辦吧!”
如果他們要繼續住在石屋,就必須要搞好鄰裡關系。
而且,茅屋裡的女妖們也是一個問題。若是不盡快解決,想也知道會激化矛盾。
“這……”神君皺起了眉。
好像也隻有離開月窩村一個辦法了?
“要不就把她們轉移到咱們逮住姑獲鳥的那個廟裡再說?”
夜昙提議道。
“……”這提議真是出乎意料的正常啊。
那地方在月窩山山頂上,平時村民們也不會去,不如就按昙兒說的,留還沒有完全康複的在那先讓這群女妖養好傷再說。
“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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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情!”
自從收服了姑獲鳥後,夜昙便發展出了一個新的愛好——乘着大鳥到處瞎晃蕩。
不得不說,飛天的感覺簡直太美妙了!
由是,夜昙打着慰問沒有情和那些死靈的名頭,每天都要在石屋與月窩山之間飛個幾趟。
“我跟你說”,夜昙從鳥背上跳下來,跑到少典有琴面前,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道,“我發現了一個好地方!”
“什麼?”神君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便被夜昙一把拖走。
二人坐上姑獲鳥。
九頭鳥沒等夜昙抽鞭子,就自覺地帶着人向目的地飛去。
這幾天,它被抽得怕了。
“你來看來看!”
九頭鳥才剛停穩,夜昙便迫不及待地用手指着不遠處的一方泉水。
這是她在天空蕩圈圈的時候發現的。
說是泉水,其實是磚塊堆砌之後圍起來的一個大池塘。
池塘也是很普通的啦……
怪就怪在,池塘的中央,還長着一棵高大的枯樹。
“你說奇怪不奇怪?”夜昙半蹲着,扒着池塘的邊沿,盯着高大的樹幹瞧。
這樹種在水裡,卻不見腐爛,反而是呈現出全然枯萎的樣子。
“……是有些奇怪。”少典有琴看了看四周。
他們現在所在的地方,距離姑獲鳥之前盤踞的那座不知名寺廟也不算太遠。
他并沒有在這個地方感受到妖邪之氣,但的确如夜昙所言,這樹,還有這泉水,都古怪得很。
若說是村裡人挖的魚塘,池子裡又沒有魚。
而枯于水中的大樹……
就更詭異了。
卻又隐隐透着點熟悉……
夜昙半個身子趴在池邊上,趁着少典有琴沉思時,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她用指尖輕輕地點了點水。
霎時間,流光隐隐,自那漣漪上泛起。
原本靜谧的水面,逐漸閃着晶瑩的藍色。
直到将整個池塘都染成了靛青色。
“昙兒”,至此,神君終于明了,那有些熟悉的感覺是什麼。
他将夜昙從池邊拉起,抱緊了。
“小心點,那是清氣。”
還是非常精純的清氣,居然都能夠化成靈泉。
“清氣?”被緊緊環着腰的夜昙多少有些莫名其妙。
“清氣又怎麼樣?”怎麼搞得和劇毒一樣?
“總之……咱們還是小心些比較好。”神君沒法解釋這問題,隻能含糊帶過。
為何此處竟會有如此大量的清氣?
“不過啊……”夜昙靈機一動,“既然是清氣,那是不是就可以用來幫那群女妖怪們化靈,或者是幫她們成仙啊?”
她扒開神君環住自己腰的手,轉身以求認同。
“我覺得……”神君心頭一動,卻還是不免要賣個關子。
“嗯……”他抱肘,看向夜昙。
“總之……”
“怎麼樣呀?”
“我是不是很天才?”
夜昙背對着池子,正在那裡誇誇其談,不想身後由清氣積成的靈池之中,變故陡生。
藍色的泉水,突然像有了生命似的,化作了無數觸手,冷不防沖出了池面,紛紛環上了夜昙的身體。
“哇啊——這什麼啊!”夜昙叫起來,“好惡心!”
“!!!”
神君當即反應過來。他趕緊催動手中符咒,試圖阻止那藍色觸手繼續糾纏夜昙,不想那觸手卻越難以砍斷,也纏上了他。
“哇啊啊啊——”
“昙兒!”
看着夜昙被藍色觸手拖入池中,少典有琴心急如焚,也不多做抵抗,直往那池中沖去。
不想卻被藍色觸手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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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昙被拉進池子之後,趕緊屏住呼吸。
她在水下睜開眼睛。
池塘很深。
沒有情……
她沒看見。
看來……隻有她一個人中招了。
夜昙張開雙臂,用一種不怎麼好看的姿勢,奮力向上遊。
片刻之後,她驚恐地發現,自己的身體根本沒動。
直到現在,夜昙才算是知道了這清氣池子的厲害。
根本就沒法呼吸!
她甚至還覺得,渾身都被這池子裡的水灼得刺痛。随着時間的推移,那鈍痛逐漸加深。
盡管夜昙用盡全力掙紮,那蜂蟄一般的鈍痛還是漸漸裹挾了她。
失去意識之前,夜昙的腦海裡隻剩下了一個想法。
該死的沒有情怎麼還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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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不遠處,一道黑影懸停着,正看着夜昙。
黑影的周圍,還有另一道殘影。看起來灰撲撲,扁扁的。總之和人的形象沒有一點關系。
“她真的看不見我們啊?”灰影的語氣很驚訝。
“少典有琴呢?你确定他不會發現我們嗎?”
“當然。”聞言,黑影搖曳了一下。
這是他發動的陣法,又怎會容許自己被獵物發現。
池下,已是另一個世界。
“你少操這些沒用的閑心,趁機多泡泡清氣吧。”
“……我知道”,灰影頓了一會兒,似是在關注着遠處的夜昙,“她好像要不行了,你不是說不會殺她的嗎?”
“……自然。”
黑影早就知道夜昙撐不了多久,待她昏迷之後,他身上散發出的黑色煙氣便向夜昙那廂“飄”過去。
“你在幹什麼?”扁扁的灰影在水中搖動,似乎很是好奇。
“我在搜索她前世的記憶。”黑影并沒有停下動作。
當然,他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他現在的能力,就隻允許這樣而已。
灰影隻是搖曳了一下,并沒有說話,但心裡多少還是有些贊歎的。
不愧是他,魂魄過去的記憶都能提取。
“那我們為什麼不直接去對付少典有琴?”灰影終還是忍不住開口問了。
“我知道,你最恨的人是他”,黑影輕輕一笑,“那你更要将所有他重視的,都摧毀,不是嗎?”
“……”灰影若有所思。
這麼一說的話……
好像也是啊?
“……”灰影看着黑影從夜昙身上剝離了出了什麼。
那是魂魄?還是記憶?他搞不明白,隻是看着黑影将那一團紫色的閃光握在了手裡。
看上去,是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
“說實話,以我現在的力量,并沒有把握能夠制住他。但你放心,這次我已經為我們的玄商君準備了一出好戲。”
“可你不是輕而易舉地制服了嘲風嗎?”扁片灰影還是有些不相信他的話。
“他不一樣。”拿捏魔族,操控濁氣,操縱死者,對他而言,是輕而易舉。
“況且……如今的沉淵……早已今非昔比了。”
那都是些什麼玩意兒!
盡是些神獸和魔的混血,簡直不堪入目!
怪不得連老祖宗留下的使命都忘得一幹二淨。
“要對付神族,就沒那麼簡單了……”
所以他才要繞那麼大一圈兒,甚至還動用了上古法陣。
“不過我想……”黑影搖動的頻率更快了,“我們的玄商君應該會滿意的……”
随着水波的擺動,黑色逐漸淡了,影子變為一片濃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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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夜昙可能遭遇到的危險,被觸手纏身的神君隻想趕緊将這些清氣吸收幹淨算了,但卻忘記了一點——現在的他就是個凡人。
神君從來不知道清氣也能這麼離譜。但情況緊急,他根本沒工夫細思什麼了。
幾次嘗試無果後,少典有琴索性拔出了清光劍。
隻要能斬斷自己身上那些滑溜溜又亂七八糟的清氣,應能擺脫這些藍色觸手怪們的糾纏。
清光劍劍身上的清氣若一道凜冽寒芒劃過,瞬間便劈開了藍色的觸手。
雖然那觸手很快又恢複了原樣,但對他而言,瞬間的空隙便足矣。
少典有琴趕緊紮進那靈池裡。
池子根本不像外表看起來那樣淺,甚至可以說是深不見底。
少典有琴環顧四周,依舊看不見夜昙的身影,心頭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陣惶急。
如萬蟻噬心,很快将他攫住了。
不知深淺的池底,雖然不是一片漆黑,反而藍得發亮,然……他尋不着她的蹤影。
她究竟能去哪呢!
正當少典有琴焦急萬分時,突然感覺後背被什麼一撞,就仿佛是平空出現的那樣。
他反手一摸,就撈着個軟軟的身軀。
是昙兒!
神君趕緊催動了避水珠,周圍的清氣水聽話地退去。
少典有琴趕緊用手去探夜昙鼻息。
還好……
他想了想,将避水珠輕輕塞進夜昙口中,定定神,又繼續帶着人向水面上遊去。
誰能想到,越接近水面,那藍色的清氣水的亮度卻在不斷增加,刺得少典有琴終于忍不住閉上了眼。
此時,他們都沒有想到,靈泉會帶他們來到另一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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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睜眼的時候,神君發現自己已經不在池子底下了,更令他感到驚恐的是,夜昙竟也不在自己身邊!
而如今自己所處的池子……他相當熟悉。
正是神識辣目初來月窩村之時的池子。
神君低頭細審。自己現在頭發散亂,身上的衣服也是那套讓他熟悉的紅黑相間的——辣目的衣服。
但他之前戴在身上的那些東西,卻又不知去向了。
“昙兒!”
回聲響遍山谷,卻無人回應。
少典有琴不死心地潛下去了很多次,終究還是一無所獲。
當他再度浮上岸之時,天也已經黑了,天幕中唯餘星光點點。
“昙兒……你在哪裡……”他慌了,額上也開始滲出點點汗珠。
此時,本應該是寂靜的河邊,卻有聲響傳來。
“昙兒!”少典有琴焦急地轉過頭去。
不是她……
河面上蕩着一條扁舟,上面是一個成年的男子,戴着鬥笠,穿着紫衣,正在釣魚。
神君默默地看着那人的背影。
看來隻是個普通漁夫。
“你來了?”
倒是這釣魚翁聽到動靜,轉過身來朝着少典有琴打招呼。
“先生……”這人看起來就非常可疑,甚至還身着與他的身份不符的衣服。
漁夫的紫衣上有金色的祥雲紋路,外面是一銀青色的褙子,顯然就不像是個普通的漁翁。
神君心中懷疑,但面上不顯。
“在等我?”
“正是。”紫衣人倒也坦蕩,“老夫于一月之前夜觀天象,發現星象有異,便在此等候。”
“你……”少典有琴固然并不相信什麼天象,但四界之中,也有不少能人異士。誰能保證,眼前這人就不是一個高手呢?
“是何人?”
“我是術士。”紫衣人壓了壓頭上鬥笠。
“術士……”以占蔔、星相等為職業的人。
基本上是江湖騙子。
“公子,你在此處,找不到想找之人。”紫衣人似是看出他的不信任,緩緩開口道,“放心,你隻是回到了過去。”
“過去?!”少典有琴有些沒控制住自己的音量。
紫衣人倒是一派氣定神閑。
“待到時機成熟,該出現之人,定會出現。”
“……”聞言,神君仍不怎麼相信。
自己深夜出現在河邊,東張西望,甚至急到六神無主。若是被有心人看了去,便不難猜出他的目的。
但……他并沒有對自己索要财物。
雖然他現下也沒有就是了。
“她……怎麼樣?”少典有琴之所以有此一問,也不過是為了求一個心安。
“我要多久才能見到她?”
“過去無事”,紫衣術士知道他在問誰,“現在自然也無事。”
“有事的另有他者。”
聞言,少典有琴微微放開了緊攥着的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