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昙把啃得差不多的鴿子腿兒往桌上一扔,又将沾滿油的手往自己的圍巾上蹭蹭。
“大王……其實是這樣的啊~”
吃這頓飯的功夫,她已将說辭都編得七七八八了。
夜昙謊稱自己是從某土匪窩一路出逃到月窩村的。
這少典空心向來就是那種喜歡多管閑事的神,看到自己這樣弱小、可憐,還無助的人族女子,應是會動些恻隐之心。
“小女子現在舉目無親……所以……”夜昙編完謊話之後,又咬了咬下唇,終于下定決心放大招,“若是大王願意收留小女子,那小女子願意把自己獻給大王!”先留下來再說。
“……”少典有琴也沒想到夜昙依然如此直接。
不過,這倒是合了他的心意。
夜昙見這紅頭發的辣眼睛神識默然不語,便以為他是不願意。
畢竟少典空心一向來就古闆保守,看起來自己還要多費些口水。
“大王啊,其實你娶我的話會有很多好處……”
“好。”神君定定地看着夜昙,眼睛一眨不眨。
“你想啊,一杯白開水加一頓飯,飯還是就地取材的,大王你就能換得個貌美如花,柔情似水,溫柔體貼的媳婦,很劃算的……”夜昙正準備猛誇自己一頓,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啊?”
“你答應了?!”
“嗯。”辣目神君點點頭,“今晚,就成親,咱們。”
辣目又不是眼裡隻有錢财的沒有情。他孤單了這麼久,送上門的媳婦,才不會拒絕。
且這樣也能省些波折。
神君看到夜昙這幅灰頭土臉的尊容,自是心疼都來不及了。
這可憐兮兮的,飯都吃不飽……
他就差當場拉着人問這一路上到底遇到什麼事情了。
還好忍住了。
礙于“辣目”這失憶的神識身份,神君又不便立馬對她十分熱情。
故而早在夜昙風卷殘雲之時,他就想好了,成親是個不錯的選擇。
沒成想他家昙兒居然自己說出來了。
————————
“什麼?今晚!?”饒是夜昙這樣的急性子,也覺得這進度有些快了。
“那個……”
她尴尬地朝人笑笑。
“大王你聽我說啊,雖然我能理解大王你對我一見鐘情,再見傾心……”
但定終生……那怎麼也得三見吧?
“今晚就成親是不是有點太急了?況且大王你這裡……”夜昙環顧石屋四周,忍住了想要翻白眼的沖動,“也沒有成親要用的東西呀?”
這麼窮!
“跟我來。”神君并沒有被夜昙的要求難倒,反是将她領到一個晾着衣服的架子後面。
“!!!”
夜昙倒是沒有想到這破屋中居然别有玄機。
架子後面排了些鐵箱子。
都是神君在等夜昙的時日裡準備的。
少典有琴當着夜昙的面打開一個箱子。
“……”
夜昙看着打開的箱子,裡面全是現成的物品。
梳理,洗漱,化妝用具,一應俱全。
神君又打開了下一個箱子。
那裡是一些擺設物品。
沉香木鑲玉如意,綠玉翠竹盆景,各樣花瓶、壇子、碗碟、杯盞……
下一個箱子裝的是挂鏡、挂屏。
夜昙特地點了點,有同喜、竹梅雙喜、榮華富貴與玉樹臨風四種花樣。
“你,喜歡哪個,就用哪個。”這一年時間,他也偷摸攢了不少錢,“不夠,我去添。”
“你……”夜昙的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包子。
這麼中意她的嗎?
不對,看這情形,怕是誰來都一樣。
這神識是結婚狂!
“你準備得還挺周全的啊哈哈哈……”夜昙雖說心下震驚,臉上仍是嘻嘻哈哈的高興模樣,“那大王你真的很喜歡我咯?”她随口調侃起來。
在天上那半年,捉弄少典空心已成習慣。
“……”
可不是嘛,到一個地方成一次親。
他這成親經驗都能出書了!
剛來石屋時,神君在等待自家娘子之餘,也沒忘了攢錢。他将必要的東西都一一備下後,眼巴巴地等着風從東方來。
現在終于等來了!
“對”,神君點點頭,“喜歡你。”
她聰明,美麗,可愛,誰會不喜歡?
雖然可能是少點溫柔,但也不是沒有啊!
衆所周知,玄商神君對自家娘子的濾鏡一貫深厚。
“……”夜昙被辣目神君這一本正經的語氣給噎住了。
這空心搞什麼呀!
說這種讓人好尴尬的話,自己到底要怎麼接呀!
“你,先換上,我,出去。”
見夜昙投來一個疑惑的眼神,神君趕緊解釋道,“有事。”
“行~你去吧~”夜昙還是很快就找回了主動。
她朝少典有琴揮揮手,便從箱子裡往外拿嫁衣。
“欸……”夜昙取出紅豔豔的成親套裝,拿在手上細看起來。
還挺漂亮。
“沒想到這空心倒是挺有眼光的。”
成親的嫁衣完全是人族的款式。與神族喜愛白色不同,人族的嫁衣為紅色。神君準備的這件,其上以金絲刺有祥雲牡丹的圖案,華貴非凡,又不至于俗氣。
至于鳳冠,布滿珠寶錦繡。甚至還專門配上了一把遮面用的合歡扇。
夜昙趕緊将身上髒兮兮的圍巾除了,美滋滋地開始将衣服往身上套。
穿戴整齊,在頭上戴完寶冠後,她便又開始化妝。
胭脂曉霞,一抹斜紅。
妝畢,夜昙看了看鏡子,不禁又贊歎了一下自己真是姿容絕代。
她這臉……在四界裡也能排得上号。
這少典空心真是賺大發了!
夜昙開心打扮的同時,神君在布置石屋。
除了花燭什麼的,成親還需有其他喜慶吉祥的擺設。
因為夜昙來得有些突然,他沒準備,此時就有些手忙腳亂。
隻能将找得到的都先擺上。
神君一通翻箱倒櫃,居然還找到幾隻玩具小老虎,便也一并擺在床頭。
小老虎和之前夜昙送給辣目的一樣,因為這個他才買的。
“大王~”
聽到呼喚的神君一轉身,便看見一身金紅的夜昙。
“怎麼樣?”頂着一看就相當值錢的鳳冠,夜昙不敢轉圈了。
“真美!”神君此時倒是忘記裝辣目了。
完全是有感而發。
這身,比起自己在獸界購得的二手婚服,另有些妩媚雍容的意味。
“你就穿這個啊?”夜昙疑惑地指着少典有琴。
此時,神君身上還是辣目常穿的那件黑紅相間的粗布衣服。
“啊……”神君順着自家娘子的手低頭瞧了瞧。
光顧着打扮石屋,他倒是忘了還要打扮打扮自己。
等等,他記得辣目原本有件紅衣服的。
“我去換。”
——————————
拜完天地後,兩人坐在床頭,彼此默默無言了一會兒。
當然,少典有琴和夜昙的心情完全不同就是了。
神君有些不想破壞這種氛圍,另外……
他也不知道此時應該對她說什麼。
他們這狀況倒是有些像人間那些素未謀面的新婚夫妻了。
當夜大概隻能尴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然後洞房。
另一邊,夜昙想的是“敵不動,我不動”,見招拆招。
神識失憶了,但空心一準就是喜歡青葵那款的,自己還是盡量别太奔放,免得再把人家吓着。
台上燭火燃燒發出“啪”的一聲。
夜已經深了。
夜昙覺得自己舉着扇子的手有點酸了,輕輕抖了抖胳膊。
這空心到底在幹嘛啊!
難不成看呆了?
少典有琴早已轉頭數次,盯着夜昙看了人好久,自是将她的小動作盡收眼底。
辣目神君有些緊張地舔了舔唇,終是緩緩伸手,将夜昙手中的扇子抽走。
眉聯娟以蛾揚兮,朱唇地其若丹。
讓人忍不住想去親。
!!!
他要親她!
算了,也不是沒親過。
夜昙轉了轉眼珠,忍住了當即跑路的沖動,盡量裝出一副純良小白花的模樣。
根據話本子的經驗,男人都喜歡這款。
唇上的觸覺軟綿綿的。
這麼看來,少典空心的嘴好像沒他這人那麼冷嘛~
按理來說,自己也應該閉眼睛的,但夜昙還是忍不住睜開眼亂瞄。
他這就算愛上了?
自己憑着一張臉,就收服神識了?
事情是不是太順利了點?
夜昙多少有些三心二意,腦子裡被亂七八糟的想法填得滿滿的。
親一下倒是無妨,但洞房……
她要怎麼辦?
之前少典空心說尚未成親,要以禮相待,這會兒呢?
是不是就要“非禮”她了?
自己到底是應該順手推舟地從了,還是抵抗?
從了是不是有點太快了?
但抵抗……
夜昙舔舔唇。
好像又有點可惜啊?
正在夜昙糾結之時,忽的感到腰上一松,頭上的重量也輕了不少。原是神君将她頭上的簪花除得七七八八了。
……他怎麼親這麼久?
早知道她就不要抹口脂了,現在估計都掉完了。
夜昙閉上眼。
這還是自己第一次在清醒的時候和他幹這事。
但她好像也不讨厭。
夜昙還在猶豫要不要張嘴,突然被身前之人一帶,便跟着少典有琴一同倒在床上。
“啊……”倒下去的時候,她蓦的感覺腦袋上傳來一種灼熱感,本能地張開了嘴。
原本很是平靜的虹光寶睛突然亮了。
奇怪,她又沒有罵他。
不就是想想要不要拒絕嘛,這小氣的虹光寶睛!
神君自然感覺到了虹光寶睛在躁動,他隻能抽出原本放在夜昙腰間的手來平息自己的本命法寶。
咳……
說到底還是因為他心緒激動。
夜昙被親得暈暈的,根本沒注意到身邊人在自己腦袋上施法。
她還在胡思亂想中。
親完之後他們是不是就要洞房了?
夜昙有點猶豫。
他們剛成親,她這是在救人……
就算還了他在魍魉城幫她的人情?
救一個好人,還需要其他理由嗎?
可是……她難道非得要獻身不可嗎?
“不行,太快了”,夜昙在床上躺了會兒,終于決定将人推開。
雖然她也有準備,但這也太快了!
成親不過随口一說,誰知道他居然……居然成親的東西全都齊了!
而且,這事也不是必要的吧?
愛上不就行了!
“???”
神君松開了夜昙。
燭光之下跳動中,她的嘴唇還是紅紅的,口脂倒是一點不剩了。
自己方才是親得有些動情。
“那個……大王,我跟你商量個事兒啊”,夜昙試圖從床上起身,因為身子還被人壓着,最終以失敗告終,“咱們能不能先不洞房啊?”
這不也是第一次麼,心理建設歸建設嘛。
“若我……不答應呢?”神君有意要逗逗自家娘子。
“……”
夜昙本是想說那就反抗啊!沒人能逼她做不願意的事情。
然……
其一,他會噴火,本事好像比她大。
其二,她要偷襲,和他撕破臉嗎?那還複不複活人家了啊?還得哄他幫忙解虹光寶睛呢!
而且……她好像,沒那麼不願意?
不然早就逃跑了。
“……那人家還能怎麼樣嘛!人家又打不過你!”
難道真的是她看錯了?少典空心實際上是個色魔?
夜昙索性兩眼一閉,在床上繼續作挺屍狀。
打不過就享受吧,反正少典空心皮相還不錯,她也不算吃虧。
“傻瓜。”神君忍不住刮了刮夜昙的鼻子。他們家昙兒總是自誇自己聰明,但……居然真的打算獻身。
他翻了個身,在床邊側躺下來。
後者正以一個“大”的姿勢躺在床上。
不是她不想起床,主要是因為婚服真的好重啊!
“抱一下……”這要求應該不過分吧?
“可以?”
“哦。”抱一下的話,當然沒事。
見自家娘子同意了,少典有琴便将床上那一灘抱起來,用自己的身體貼着夜昙。
他明白自己是多麼眷戀着她。
屋裡依舊隻有紅燭燃燒之聲。
夜昙忽然感受到了一種久違的安甯。
那是風餐露宿一年多的日子裡不曾擁有的,當然也是十八年的宮闱生活裡根本不敢想的。
她沒說話,乖乖開始等人抱完,順便還用鼻子在他懷裡嗅了嗅。
夜昙聞到了一股甘冽的氣息,有點像茶香。
很好聞。
看來這少典空心的神識就算落魄了,住着荒山的石頭房子,也還是一樣潔癖嚴重。
隻是這一下……好久。
“那個……”夜昙拿手拍了拍少典有琴的背,“大王……我想睡了。”
“嗯。”神君摸了摸夜昙的頭,找了個能讓她更舒服的姿勢繼續抱着。
“那你不松開人家嗎?”
夜昙奇怪地看他一眼。
“嗯。”方才他又沒說什麼時候松手。
“就……這樣啊?”抱着睡啊?
算了。
夜昙再度閉上眼。
“娘子……”神君的喉結輕輕滾動了一下。
“幹嘛啊……”
“想親娘子。”說着,他便扣住人手吻了下去。
“……”
少典空心!
老娘真是信了你的邪!
傻瓜啊離光夜昙!傻瓜!!
男人的話果然不能信啊!
——————
翌日。
夜昙睜開眼。
她緩了緩,才反應過來自己在哪裡。
“娘子,醒了?”神君已經在人身邊做望妻石做了有好一會兒了。
見夜昙醒了,少典有琴便扶着她坐起來,又絞幹淨了毛巾,開始替她擦臉。
“我自己來吧。”夜昙多多少少感覺到有一絲别扭。
畢竟平時她也不是那個被伺候慣了的。
“咱們早飯是什麼啊?”
洗漱完畢的夜昙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吃。
“有肉嗎?”
“嗯。”由于夜昙出現得太突然,早飯還是神君趁着她睡懶覺時去月窩村買的。
準确的說,是拜托小明去換來的。村民們是不會願意和他打交道的。
“有肉就行。”得到了肯定的答複,夜昙感覺很滿意。
天知道她這段日子都是怎麼過的。
不說是饑一頓飽一頓,也盡是些清湯寡水的。
夜昙啃上了肉包子,眼睛卻還在滴溜溜亂轉。
她又看上了神君手上的包子。
“你這個是什麼餡兒的啊?”夜昙咽了咽口水。
“豆腐包。”
“好吃嗎?”夜昙躍躍欲試。
“嘗嘗?”神君将手上的包子遞過去。
“啊——”夜昙就着少典有琴拿包子的手咬了一口,砸吧砸吧嘴。
味道不錯。
“那裡還有”,還好他都有準備,“我去給你拿。”
“不用了,我自己去~”夜昙拿着咬了一半的肉包子蹦蹦跳跳地跑過去。
她發現竈台那蒸了幾籠包子。
熱氣騰騰的,讓人頓覺得食欲大振。
夜昙想了想,将手上那半個咬在嘴裡,然後一手抓上一個。
“你……”神君看着夜昙的樣子,不知道該不該提醒她少吃點。
“哎呀”,夜昙自然也察覺到了辣目神君投來的目光稍稍有點微妙,“我跟你說啊,我錢都花完了,每天隻能吃胡荽攤的餅我都快郁悶死了。”餅雖好吃但吃多了也受不了啊。
“還有那破虹光寶睛,每次賭的時候我都痛死了!”
她一邊抱怨,一邊不忘記狠狠咬了口手中的包子。
“胡荽?”這個名字久遠得就好像一個陳年的傷口,如今突然出現,簡直讓神君不寒而栗。
“對啊,我侍女。哦,别看本姑娘現在落魄了,還是有侍女的”,夜昙并沒有覺察到少典有琴的異樣,仍在自說自話。她順手拿起少典有琴剝好放在自己碗裡的雞蛋,“這不……我……從土匪窩逃出來的時候跟她們走散了,沒辦法了才想着來投奔你的嘛!”
“……”神君盯着夜昙的臉,一言不發。此時,他的心中卻早已經掀起了驚濤駭浪。
胡荽?
清衡紫蕪呢?
這次是天界出了什麼問題?
“咳……”
這雞蛋吃着吃着,夜昙突然開始狂錘自己胸口。
她噎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