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裡的鍋碗瓢盆是純粹的擺設。
腌好的昙花色澤溫潤如玉。
花瓣邊緣略顯卷曲,宛如經風輕拂的絲絹,柔中帶脆。
香氣清雅,不濃烈,卻恰到好處。
“嗯……姐姐的菜都是我做的。”
小有琴遞出一雙筷子。
“……多謝。”
正待黑衣有琴打算一嘗美味時,單薄的院門便被某個女人毫不猶豫地拍開。
夜昙豪賭完了,就覺得有點不夠刺激。
她本就耐不住性子。
這不就想來看看夫君們這邊進展究竟如何!
兩個有琴隻能放下自己手中的筷子。
“你們談得如何啦?”
某花興緻勃勃地一屁股坐下,本想拿起來吃點。
隻是看到月下美人腌菜,眼角抽了抽。
便也放下筷子了。
“哥哥說他有些擔心沉淵族三殿下。”
小神仙有一說一。
“你放心,沉淵儲君的事情……我會幫嘲風的。”
“這事包我身上,本公主一定會照顧好他的啦。”
夜昙信誓旦旦的。
暗中咬牙切齒。
見對方遲遲不答,她不由有些急躁。
“你還不信我麼?”
她的信用就剩這麼點了?
沒道理啊!
果然還是沉淵将她有琴給帶壞了哼!
“這……也不是。”
“那為何?”
“我……還有些事情。”
黑衣少年轉了身,正視夜昙。
“花花姑娘,能否請你再待我幾日。”
“……哦。”
夜昙失落了半息,又沖人眨巴眼。
“那明天我再來找你吧!”
“明天……太倉促了。等我準備好,可以麼?”
見人面露難色,夜昙也不好再逼他什麼。
“那好吧!我等你哦~”
少典有琴先去見了雪傾心。
這麼些年來,雪妃對他照顧有加。
而且……她是夫諸一族,和沉淵族也有不同。
這讓他感到親切。
無論如何,離開沉淵之前,自己都該要和她話别。
“有情,你……”
雪妃當然也有顧慮。
“真的已經決定了?”
“是。多謝雪妃。”
“罷了。”雪傾心歎口氣。
“不過,你要小心……”
她知道勸不住——這孩子一向很有主見。
卻也聰明。
甚至比她的風兒還要聰明,又比他更穩重。
這也是自己為何要讓他去看着風兒的緣故。
“多謝雪妃。”
回來後,少典有琴清點了一下自己的财産。
這些年,他做一些活計,雪妃賞賜,斥候營的收入加起來,積蓄也不算少。
加上當年夜昙送給自己的法寶。
那麼……
“你在幹什麼?”
某朵花還是完全放心不下,這不,就偷偷跟過來了。
結果一整個晚上都在看她有琴分财産。
基本上是給他在斥候營的兄弟——那些在戰場中負傷,卻又吊着一口氣的人。
即使是沉淵魔頭,也一樣有家人,有七情六欲。
“你幹嘛要把錢分給他們啊!”
夜昙不免有些替人肉痛。
“花花,我說過,你的恩情,我會報答的。”
少典有琴又将手中鍋碗放于先前照顧過他的鄰居宅前。
“所以……即使是死……也沒關系。”
是他欠了她。
幾百年了,他賺到太多了。
夜昙低下頭。
對方遞來的正是她當時資助的一大堆法寶和沉淵币。
“這不是……這好像比我當時給你的多啊?”
财迷昙對自己的财産那堪稱是過目不忘。
“這麼多年,利息也有很多啊。”
“……”
财迷昙看了看錢,又看了看人。
好歹是忍住了伸手去接的沖動。
“哎呀,我說過,你不會死的。”
“所有的一切,你都會記得的。”
“隻是,隻是……你會獲得一些不屬于你的記憶。”
“但那并不可怕。”
“都是美好的為主!”
夜昙忍住了想要跺腳的沖動,試圖讓對方放松下來。
“别擔心麼……”
“嗯……我不是……”
他不是害怕死亡。
在沉淵,每個魔都要随時面對死亡。
那仿佛吃飯喝水一般,如影随形。
正在少典有琴苦惱自己應當如何同人解釋之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忽然響起。
“姐姐,我們自己處理吧。”
小有琴是綴着夜昙跟來的。
這幾個人完全就是一串糖葫蘆。
他上前一步,拉了人的手便走。
“哎……不是……”
夜昙有點淩亂。
“那你們小心點哦!”
算了,她養的孩子,她夫君,總歸不可能有事的啦。
小神仙拉着人,快步走到了沉淵老街的盡頭。
這會兒有些懵逼。
他該往哪兒走來着?
“跟我來吧。”
黑衣有琴歎口氣,抱住孩子,化作一道藍光,飛向遠處。
小神仙落地後,有些迷惑。
“這裡是哪裡啊?”
風沙好大,吹得他忍不住眯眼。
少典有琴便拿出自己的備用面巾,蹲下來給人裹好。
“幹淨的。”
“……”
被看穿心思的小孩有些不好意思。
摸摸自家袖子。
“我給你帶了好吃的。你吃不吃?”
帶吃的這件事,是他的習慣。
她夜昙姐姐就算天塌了也不會忘了吃飯。
“來,吃點菜吧。”
“還有這個酒。”
小神仙試圖改善二人之間的微妙氣氛。
“這是人間最好的陳釀,和沉淵這裡的血酒可不一樣!”
沒錯,他當然也沒逃過,被夜昙帶去領略了一番沉淵特産。
黑衣少年也不多話,接過了酒壺,仰頭喝起來。
見狀,小神仙便将手裡的酒杯收起。
“那個……哥哥你可是還對合一之事有所顧慮,你别擔心……”
“其實,姐姐對我很好的。”
“她說過,讓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至于那些照顧人的活計,都是他自願的!
“如果你不想幫姐姐做飯,和她說一聲就好了。”
“是嗎?”
少年看着眼前的孩子一個勁兒的自說自話,不由覺得好笑。
他沒有和家人待在一起過。
并不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感受。
不過,可以想象。
見眼前的大哥哥似笑非笑,小神仙不由開口。
“若你還有疑慮……不如就和我們去白竹塢看看?你去了就知道了。我沒有騙你的。”
“你口中的白竹塢是什麼樣子?”
酒液順着喉嚨滑入胃中,帶起一陣灼熱。
确實與沉淵之酒天差地别。
“姐姐說,白竹塢是四界的盡頭。”
“時常有雲,嗯……”
小孩絞盡腦汁,想要能夠描述得更吸引人些。
“青山疊翠,形如環抱。飛湍碧潭,魚弋其間。”
“你知道麼,竹子也能遮天蔽日。日中時分,陽光穿透林隙,影如碎金;傍晚則霞光如帔,盡染山巅。”
“太陽?”
“嗯。太陽是很好看的東西。”
“我不常見。”
“你沒有看過太陽麼?怎麼會呢?”小孩有些迷惑。
“沒有。”少年搖搖頭。
“我到達的遠方,是沉淵的邊界。”
他的聲音被夜風吹得有些蒼茫。
“那個地方,居住着許多遠古的神獸。”
他們都在月色下。
“至于魍魉城……我也習慣在夜裡去。”
“沉淵……永遠都是夜晚。”
晨昏道分隔了天與地,陰與陽,光與影。
他們永遠都生活在陰影下。
因此,他其實不難理解,為何厲王會熱衷征伐。
“啊?”
“其實,我從未想過拒絕。你不用那麼緊張。”
見孩子微張着嘴,有些無措,少年不由安慰起人。
“不過,聽你這麼一說,我倒是很想去你們生活的白竹塢裡看看了。”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對面的白衣小孩。
顯然,另一個自己要比他過得幸福。
“你知道要如何合一麼?”
“我……”孩子似乎還未适應這突如其來的轉變。
“姐姐說要你我心念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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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
其實,他也不知道要怎麼去稱呼她。
他的腦子現在亂得很。
合一了以後,大股不屬于彼此的記憶湧入腦海。
夜昙也感覺到了那絲微妙的尴尬氣氛,但還是忍不住好奇心:“你倆這次是怎麼心念合一的?”
她伸手,将蹲在地上的少典有琴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