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一心怔了怔,轉頭看着他。她重生的這具身體是相貌很美,這一點她是知曉的。可是皇上說出來,這話總有些變味。
莫不是皇上瞧上她了吧?白一心頓時狐疑地看向他,卻見皇上咽了口口水道:“像是番邦進貢的紫葡萄。走,跟朕去吃些葡萄。”
白一心舒了口氣,原是她多心。于是兩人心情愉快地回到宮中吃起了葡萄,一面商議起了明日祭天大典最重要的事情——扶乩。
所謂扶乩,是要問先祖黎國的國運。但扶乩的結果,其實多半是人為。這一點白一心早就做好了準備。
當晚回去,她沒能睡好。倒不是因為緊張,而是葡萄吃多了,肚子有些不适。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稍稍緩解了一些。
天一亮,白一心就開始梳洗打扮。身為國師,她自然不會描眉畫目,隻是沐浴過後換上了熏香的白色衣袍。十方神殿的小神使們也陸續入了宮,一個個好奇地偷眼四處打量。
白一心換上衣袍,蒙上面紗,站在了銅鏡前。鏡子裡的她被白色的衣袍包裹得很嚴實,肩膀處特意墊寬,顯得高大一些。可動起來卻還是顯出衣袍下的瘦小的身軀。
于是白一心又在裡面多穿了一層。六月的天,已經熱起來了,可為了顯得高大莊嚴,她還是得忍一忍。
百尺則在外面再一次排演一會兒的祭天大典流程。盡管這些時日他們已經排練過無數遍,但百尺還是頗為緊張,生怕什麼環節出錯。
時辰将至,白一心從屋子裡走出來,依舊是輕紗覆面。百尺偷眼瞧了瞧,今日的師尊比起往日來好像是胖了一圈。但如此一來,倒是顯得莊嚴了不少。
以往師父實在是清瘦,說好聽了叫仙風道骨,說不好聽就是骨瘦如柴。
白一心掃了眼她的徒子徒孫們,心中頗為感慨。此情此景,若是師兄能看到,那該有多好。
穿過重重宮門,白一心領着十方神殿的神使們來到了側邊的宮門。那裡欽天監的神官們也一早在等候。
為首的是欽天監的宗正黎法,此人已過半百,須發花白。遠遠瞧見了白一心過來,他原本正和周圍的神官說些什麼,此刻卻一言不發。
白一心走到他身前,微微颔首。黎法也略福身緻意,兩人便站在了一處,遠遠看着金銮殿前的文武百官。
黎國以玄色為尊,故而文武百官的衣袍也都是深色。但隻有皇上的龍袍是黑色的,上面以金線繡着一條威風凜凜的金龍。遠遠看去倒是莊嚴肅穆,卻也十分沉重壓抑。
不多時,白一心瞥見皇上自金銮殿走了出來。黎法立刻領着欽天監的官員走上前去,在他身後的兩名官員手持丈把高的法杖,鼓點聲也響了起來。
緊接着是長号的低鳴,仿佛大地都在震動。白一心攏着袖子,面無表情地看着這一切,一雙眼睛卻在四處搜尋。
這裡有些官員她應該是認識的,這也得益于當初大将軍總愛帶她去參加一些壽宴,故而認識了不少朝中的官員。但也僅僅限于見過一面而已,幾乎都沒有說過話。
一轉眼,有些升了官,有些貶了職,還有一些已經不在朝廷裡了。這也沒什麼,畢竟當年三位輔政大臣分庭抗禮,如今也隻剩下兩位了。
白一心一眼便瞧見了為首的江丞相和盛侯爺。盛侯爺世襲靖安侯,在朝廷裡威望頗高。以前在大将軍府的時候,盛侯爺鮮少露面,但每一次出現,也都是讓府裡所有人都膽戰心驚。
白一心記得以前在府裡看到他,都是高高在上。但他很少用正眼看她,連話也沒說過兩句。大抵是覺得她這樣身份寒微的女子,不配與他多言。她還聽萬媛說過,有一次大将軍對侯爺提到她,
侯爺隻是說了一句:“年少氣盛,喜歡模樣姣好的女子也是情有可原。隻是不必當真。”
這件事大将軍隻字未曾對她提起,白一心也沒有問。想來當初的大将軍府裡,人人都是這樣的想法。大将軍不過是偶然的興之所至罷了。
這些她都可以不計較,門閥之間曆來都是如此。但她永遠忘不了那一夜,她被送上馬車之前,他冷漠地看着她離去時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一隻蝼蟻即将被碾死。即便她當時已經懷了盛家的骨肉。
盛家和江家的人,沒有一個好東西!
忽然,一聲号角驚醒了白一心。她恍然回過神,才發現自己的指甲已經快嵌入手掌裡了。那疼痛提醒了她,她現在還活着。
白一心嘴角忽然牽起了一絲笑意,是了,她還活着。前生的債,今生她全都要讨回來。今日便是一切的開始。
她踩着鼓點大步向祭壇走去。文武百官已經分列兩旁,欽天監擺好了儀仗。白一心挺直了腰杆,目不斜視地走在了正中央的漢白玉石階上。
将近正午,陽光直射下來,衣服悶得人透不過氣來。汗水順着額頭滑落,卻不能擦去。
衆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沒有一絲風吹來。白一心有些後悔自己今日穿的太多了,但騎虎難下,隻能硬着頭皮走到了祭壇前。
她停下腳步,眼角的餘光瞥見了盛侯爺和江丞相。兩人都審慎地看着她。白一心收回目光,擡頭看着高高在上的皇上。
忽然,她發現皇上今日有些不同。可仔細瞧來,卻又說不出有哪裡不同。不過看到皇上,白一心倒是稍稍松了口氣。不知是不是處境相同,反倒是生出了幾分惺惺相惜。
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身後欽天監的宗正一聲高呼——時辰到!鼓聲停歇,皇上手捧着一支巨香走到了祭壇前。身後司禮監的太監開始宣讀皇上的诏書。
每年的祭天大典上,皇上都會在聖旨裡回顧往昔,展望明天。講的無非就是那些囫囵話,文武百官也隻是靜靜聽着,心裡卻不以為然。
但凡是在朝中為官,能站到這裡的,都是人精。朝中的風向往哪邊吹自然也是心中有數,與其琢磨皇上的心思,不如仔細觀察祭壇下站在最前方的二位輔政大臣的動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