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影漆漆,一輪清月倒映在幽深的海面之上,清亮的月兒影随海浪浮動變幻。
小島走原生态熱帶風,夜燈一個個設計成椰子樹的形狀,别具特色,有幾分俏皮意味。
“咚——”
“咚——”
“咚——”
悶重聲響一次,椰子燈搖曳寸許。
印央披頭散發,手抄客房裡薅來的荞麥枕,氣抖冷砸着那塊“财神石”,小錘四十,大錘八十的架勢。
去你媽的财神石!
明明就是掃把星石、災星石、晦氣石!
啊啊啊啊啊!倒黴透頂了!
怒火燒紅了雙眼,還夾雜着戳心窩子的濃濃委屈,印央累到力不能支,腿一軟,癱坐在“财神石”邊上,雙手各抓一把沙子洩憤似的揚出去。
海風順風拂面,沙子噗噗簌簌糊她一臉。
“……咳咳!咳咳!”嗆得她眼皮拔絲般黏在一起睜不開,咳得肺管子都要裂開。
……這黴運太TM的邪門了!
自從被詐騙了全部存款之後,沒一件順心的事!那些小打小鬧的糟心事,睡一覺,她自我洗洗腦也就過去了,可六千萬是筆天文數字……
當時,玉蟬在她手中損毀,三人皆是目怔口呆。
良久,中年男人蹭地站起來,椅子趔趄四十五度,砰一聲砸在大理石地磚上。
他擡起發抖的指尖:“你你你……這怎麼辦啊!這玉蟬沒任何價值了!我的六千萬打水漂了!哎呦!哎呦!我都給老爺子誇下海口今年大壽必定讓他滿意……”
驚恐毒信子似的舔舐印央的背脊,她寒到了骨縫裡,僵滞不動猶如被點穴。
“先生,請你先冷靜一下。”鄭柳青連忙起身扶起椅子,試圖安撫兩人,“等返程了,去文物修複機構打聽打聽,或許有補救的可能!先生,她不是有意的,你我都看見了,她沒有小動作,沒有惡意,這純屬是個意外!”
“意外也好,蓄意也罷!”中年男性扶額搖頭,眉頭緊鎖,“結果擺在這兒了,結果就是玉蟬毀了!毀得徹底!鄭醫生,文物修複機構又不是變魔術的,不可能原貌原樣給你修複出來!像這樣裂兩瓣的,修複了,中間也有裂痕啊!”
中年男性利劍一般的眼刀剜在印央身上,大動肝火,又抹不開臉面破口大罵。
印央如坐針氈,心裡有萬蟻蠕爬。
“這樣吧,先生。”鄭柳青拍拍印央的肩,以表安慰,提出了折衷的解決辦法,“您開個價,把這玉蟬賣我。我此趟就是為了這玉蟬而來,雖未能完璧帶回,但也算不辱使命。”
“玉都碎了,你要去有什麼用?”
“玉碎擋災,碎碎平安。”鄭柳青打圓場,“這玉蟬或許保護了我們一島人的安全也說不定,有靈性之物,我想,它将來也能守我們鄭家世代無災。”
中年男性眸色城府頗深:“這玉,在我這一文不值了,大家都是生意人,都是聰明人,沒人樂意承擔巨大的損失,我當然希望盡可能同價轉手給你。”
“六千萬?”鄭柳青有些錯愕。
“嗯哼。”中年男人哼一鼻子。
“這恐怕……”
“六千萬就六千萬!”手撐着腿面,印央忍住眩暈挺身站直,截斷道,“我來承擔。”
一顆心空落落做自由落體,她沒一丁點底氣,卻硬着頭皮撐出成竹在胸:“一人犯錯一人擔,我釀的禍,我全權負責!先生,你留個賬戶和聯系方式給我,我最近資金周轉出了點問題,等資金流順了,我讓我的秘書打給你。”
什麼六千萬,什麼秘書?
印央收腹挺胸,天鵝頸優容拉長,微微上擡下颌,主打一個不臊不惴地硬演。
中年男性搓搓手,上下打量印央:“瞧我這記性!請問這位美女貴姓?家裡從事什麼生意的?”
“Cristina,醫藥行業。”
“家父是?”
“家業主要在瑞典,家父低調。”說多錯多,容易露餡,印央直接把話堵死,“先生,我的提議如何?”
中年男性眉心一抖:“Cristina小姐,我看您出身不菲,六千萬應該信手捏來吧。是這樣,我有苦衷!我的每筆開支都由我家那口子把關,這六千萬賬單上寫得清清楚楚,但我空着手回去,恐怕過不了我老婆那關。”
他尖眼上挑,商榷道:“要不……Cristina小姐,您行行好,就此行結束之前把錢打給我,還有三天多呢,來得及,咱們彼此各退一步。”
印央:“……”
明曉她的為難和窘境,鄭柳青出言斡旋:“先生,Cristina的主要資金在國外,國際轉賬的審核格外嚴格,小額都要花些時間審批,更何況六千萬。”
“鄭醫生,還是由你來接手吧!”中年男性哭喪皺臉央求道,“五千萬,行嗎?”
“本來就是他家的寶物,憑什麼花五千萬還買個殘品?”印央抱臂斜睨中年男子,“讓你瘋了似的叫價,玉蟬都氣裂了!六千萬回岸前打給你。”
不多廢話,印央轉身走人。
*
裝逼一時爽,還債火葬場。
印央捂臉本想放聲痛哭一場,一摸一臉的沙子,和她的粉底液定妝噴霧牢牢嵌合,烙芝麻餅餅似的,頓時沒了哭的心情,隻想一道天雷劈開這個島!
毀滅算了!
海風鹹濕,印央生着悶氣坐在細沙上,腳趾回蜷,沙子撥出十道凹痕,顆顆粒粒的沙黏在腳掌。
腿腳白皙柔嫩,光滑潔淨,除了腳骨比普通女生寬大一點,看不出它們曾經吃過苦。
印央花滑運動員出身。
職業巅峰時期拿過省級金牌,憋着一股勁兒在困窘泥沼中痛苦掙紮,就是想闖進國家隊,有朝一日既有榮譽又有财富,那是當時的她最有希望的緻富道路。
可在希望的臨門一腳時,夢想破碎,入選國家隊的那場比賽,她因為太過疲憊,狀态不佳,滑出賽道重重撞上廣告牌,咔嚓一聲腿骨斷裂,從此葬送了職業生涯。
運動員,誰沒點陳年老繭和傷疤。
嫁入栾家後,在日複一日養尊處優的生活中,窮苦味通通連根撥除,泡澡泡八二年的拉菲,蒸桑拿蒸無菌奶,再粗糙的皮膚都養的過來。
她雙腳互相蹭,沙粒化作煙絲被夜風捎走。
——“栾喻笙,我腳上沾沙子了……鑽我腳趾縫裡了!我不想走路了,你背我。”
過往的記憶浮顯,伴着輕緩的海浪,美好如夢境重現。
兩人也曾有過海邊漫步的浪漫時刻,她撒嬌,兩腳一蹬跳上他的背,環住他的脖子,他彎腰俯身,寬厚的大手托在她的膝彎,背着她踱步沙灘。
一雙人兒,兩行腳印。
現在踏海,則是兩個人兒,兩行腳印,兩排車轱辘印,輪椅在沙灘上行不行得動還另說。
心緒怅惘,印央仰望星空深深歎氣,視線不禁投向了酒店最頂層的那一間。
栾喻笙還沒睡。
人不能蹬善人的鼻子上臉欠人情,鄭柳青非親非故的,印央便婉拒了他借她五千萬的提議。
可六千萬,靠她自己,别說期限三天,就是三萬天她都不一定還的上。
有着“栾喻笙前妻”的名頭,找誰借,無異于拉誰下地獄,她印央還沒那麼缺德。
不如破罐子破摔,直接找“閻王”借錢吧。
是生是死,是柳暗花明還是窮途末路,來個痛快!
印央撣去旗袍上的細沙,纖足踩上高跟鞋,挺起傲人胸脯,壯士斷腕般邁向酒店。
*
第二次扣響總統套房的門,開門的依舊是魏清。
印央不客套:“我找栾喻笙有事,需要預約嗎?”
魏清扒着門邊,往内間探頭,鏡片下的眼睛一秒鐘換了十幾種情緒,忖度道:“您稍等,我問問栾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