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溪兀自走出院門,任憑兩人在她身後叫喚。
“她一定是怕了。”壯漢哈哈大笑,白生得那麼高,原來是個慫貨。
傅溪在相府出入無阻,仆人們第一次見她,隻以為她是相府的貴客,不敢阻攔。
她在相府的廊中散步,誤入一片茂密的竹林,竹葉密密麻麻遮擋了陽光,倒是個休息的好去處。她昨夜一直失眠到半夜,便尋了片竹林,靠在大石頭上休息。
但顯然這麼想的人不止傅溪,傅溪閉上眼睛,隐隐有了點睡意,就被一對野鴛鴦吵醒。
那男聲道:“這個時辰找我,萬一被發現了,我如何保你周全?”
一陣衣物窸窸窣窣的聲音,女子聲音帶着幽怨:“我們已經月餘未見了?”
男子仍然堅持:“你且忍忍,萬一被呂相發現了,不會輕饒我們,更何況現在府上人多眼雜。”
傅溪睜開雙眼,有些無奈。可不是嗎?她第一天進府就撞見了。
“那老頭子最近都不在府上,而且各國使者入秦,送了他不少美人,哪還記得我?”女子說着入了迷,“你帶我走吧。”
男子義正言辭:“不可!呂相對我有恩,如今著書一事還未完成,我怎能就此離去?”
傅溪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竹葉,勾起嘴角。
女子被拒絕也沒有生氣,隻是默默垂淚。
男子穩住女子:“今夜子時,我去你院子裡找你。”
女子很是感動:“可是上次你翻院牆,摔傷了腿,現在還沒好全。”
男子解釋:“院子裡新開了個狗洞,這次萬無一失。”
等這對野鴛鴦離去,她才從石頭上跳下來,隻來得及看見一個有些跛腳的背影。
傅溪對這些事情不感興趣,這相府水太深,遠不如表面上這般平靜,她沿着來路快步離去。
遠遠望見破敗的院門口,站了個穿着華麗的人,被一群布衣門客圍着。
她打算繞過這群人進院子,那穿着錦衣的男子卻扒開人群拉住傅溪衣袖:“嫪兄,是我,李斯。”
傅溪愣住,她仔細打量了一下李斯的穿着,從頭到腳都換了一身,甚至鞋子上也鑲嵌上了珠寶。
二人出門,阍人瞧見李斯,跑過來拱手躬身行禮:“先生,是要出門嗎?相府給先生配上了馬車,還請先生稍等片刻。”
傅溪和李斯對視一眼,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訝。李斯溫聲向阍人道:“有勞。”
待車夫趕來馬車,李斯拉着傅溪坐上馬車。
傅溪打量着馬車,比她之前買的那輛奢華得多,她道:“一天未見,我都不敢認了。”
果然知識就是力量,李斯原本隻是落魄士人,短短一天之内,就改頭換面,前呼後擁,居住有屋,出行有車。
李斯苦笑,看上去倒沒有幾分志得意滿:“嫪兄莫要打趣我了,慚愧慚愧。”
馬車在大道上直行,沒多久便停在客棧前。
店家認出這是相府的馬車,連忙出來迎接。
傅溪站在一邊看李斯從容應對店家,明明店家之前對李斯根本沒有多少交情,現在卻說得天花亂墜,似乎是他第一眼就慧眼識珠,認為李斯是有大才的人。
李斯覺得好笑,他已經年近三十,在去稷下學宮之前,也曾在社會上摸爬滾打過好幾年,深知為人處事之道。雖然他不喜歡這種趨勢的交流,但也能淡然處之,不讓對方尴尬。
“嫪兄,你先去看看阿琦和康康,我随後就來。”李斯注意到一旁闆着臉的傅溪,經過多日的相處,他也知道傅溪不是闆着臉生氣,而是不知如何應對的無措。
傅溪聞言内心如蒙大赦,但面上依舊淡定平靜。她點了點頭,腳步輕快進了客棧。
李斯耐心應對店家,餘光望着傅溪的背影,笑着搖了搖頭,心想:嫪兄有時候還真像個小孩子,跟他不喜歡喊人的二兒子一樣。
傅溪沒有發現李斯莫名慈祥的眼神,她心中挂念着兩個孩子。
推開房門,兩個小孩已在房内正襟危坐,似乎早就預料到傅溪的行蹤。
阿琦遞上一杯熱茶,乖巧微笑:“溪溪回來了。”
康康捂住嘴巴,盡管姐姐看着他漱了好幾遍口,他還是有些心虛:“姑姑,我今天很乖哒。”
傅溪看着表現正常的阿琦,将視線轉移到顯得有些做賊心虛的康康身上,一臉懷疑:“真的有那麼乖?”
阿琦點頭作證:“對的,康康超乖。”
康康是全世界最乖的小孩,從來沒有供出她來。
康康拉着阿琦的手在案下晃了晃,姐弟倆互相幫對方打掩護,不由相視一笑。
傅溪傾身,眼睛直直盯着阿琦:“真的沒有事情瞞着我嗎?”
二人拉着的小手緊了緊,難道被發現了?
“阿琦,終于換牙了。”傅溪有些驚喜,阿琦已經八歲了,卻遲遲不換乳牙,現在終于放心了。
孩子們見到煥然一新的李斯叔叔很是興奮,康康天真發問:“叔叔你是要參加舞會嗎?”
阿琦也有些好奇,她指着門外那輛駿馬拉的大車:“這是南瓜車嗎?”
李斯沒聽懂兩個孩子的意思,他看向傅溪,傅溪不能同一個古人去講童話故事,她轉移話題:“今日要好好慶祝一下,阿琦換牙了。”
阿琦沒想到掉牙原來是件值得慶祝的大事,她拿出那顆用汗巾包好的乳牙,驕傲地向大家展示,全然忘了之前的悲壯。
席間,康康年紀小,手沒拿穩竹著,掉在地上。
他伸手去撿的功夫,李斯忙起身幫他拿來一雙新竹著,康康卻沒有去接,反而好奇問李斯:“叔叔,你的鞋子上亮晶晶的是什麼呀?”
李斯神情迥然。
康康又道:“這種鞋子穿着,會不會腳腳疼呀?”
李斯入座,誇張地長歎一口氣,三十歲的大男人委屈出聲:“疼的,硌得慌。”
“沒事哒,摸摸就不疼啦。”四歲的康康一臉同情,伸出小手摸摸李斯的苦臉。
傅溪借着喝茶的動作,擋住自己上揚的嘴角。
阿琦懵懂地擡起頭,專心吃飯的她,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晚上睡覺前,傅溪帶着康康和阿琦走到院中。
傅溪将那顆乳牙放在阿琦手心,告訴她,将牙齒抛上屋頂,牙齒就會快快長好。
在傅溪鼓勵的眼神和康康羨慕的神情中,阿琦将手中的乳牙用力一抛,新落的潔白乳牙同陳舊的黑瓦相撞,隻聽到幾聲微弱但輕快的碰撞聲,無處再尋它的蹤迹。
“姐姐,我也想要換牙,扔牙齒好好玩哇。”
“你還小,以後我要是還掉牙齒,全給你扔。”
“姐姐真好!”
兩個孩子純真無邪的對話,讓傅溪柔和了神情。她擡首,夜空中一輪彎月高懸,就如同她第一次遇見滑氏兄妹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