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政萬萬沒想到,他今日屈尊降貴拜訪會得到這樣的結果。
他本以為自己這一計天衣無縫,不僅能夠讓李斯和白季冰釋前嫌,還能打破白季的心魔,讓其不再畏戰,誰承想這中間不知發生何種變故,反而讓其更加堅定了隐退的想法。
“上黨之行難道吓破了将軍的膽,何至于如此怯懦,如若武安君尚在世,會作何感想?”
嬴翮不去理會秦政的激将法,她決意如此:“王上之前提出為阿父翻案一事,已是有心,白某感激不盡,若日後秦國有危難之際,我必不會袖手旁觀。”
“王師以為如何?”秦政轉而望向對案的王翦,據他觀察,王翦雖沉寂多年,籍籍無名,但并非沒有抱負之心。
“夫人所想,便是我心中所想。”王翦與嬴翮攜手相視而笑,含情脈脈。
一時之間,秦政成了在場的多餘之人,他笑容淡淡,不必二人相送,兀自起身離開,轉身的那一瞬臉色一沉。
這二人還真是冥頑不靈,空放着一身本領虛度光陰,隻圖一時安穩,沉迷于兒女情長,若大秦将士都如他們這般,則大秦危矣!
可明明按他的預想,白季這一去,即使不能真正為他所用,但時隔多年再次直面刻意回避的過去,必然使得其心境動搖,留給他勸說其重返戰場的機會。
怎會經此一遭,竟鐵了心要隐退朝堂,連為武安君翻案也顧不上了?
他轉念一想,白季想要就此金盆洗手,徹底隐退,隻怕是在異想天開,以她的身份,即使他不從中幹涉,她也難從這天下大局中抽身。
“王上,可是要回宮?”門口等候的侍衛小聲提醒,打斷了秦政的思考。
秦政微微颔首,踏着乘石而上,擡手間拉扯到胸口,隐隐作痛。
當時他并未将那一肘擊放在心上,夜間入浴才發現胸口銅錢大小的青紫印迹,他腦海中閃過傅溪近在咫尺的面容,一瞬間豁然大悟。
她是他計劃之中唯一的變數,白季如此反常的轉變,一定和她脫不了幹系。
枉他如此欣賞她,滿心以為她是站在他這邊的!
秦政顧不上禮數,跳下馬車,直奔傅溪家。
門被人拉開,王贲望着門外沉着臉的秦政心下一慌,看這樣子今日登門絕非善茬,莫非是就嫪先生出秦不報一事來算賬的?
“王……王上……”
秦政越過王贲疾步入内,如此大的動靜引得屋内下棋的幾人紛紛擡頭。
傅溪撐着下巴偏頭瞧了秦政一眼,又垂眸盯着棋盤。經過前日那一遭,她是真怕了,可不敢再多看這自大之徒一眼,免得又空口白牙污蔑她對他留情。
阿琦見到秦政闖入,本來神色一緊,但見傅溪如此反應,暗中竊喜,也跟着沉下心繼續下棋。
唯有康康小聲問了聲好,又摟緊了阿琦的胳膊。
王贲追進屋,便發覺秦政竟受了一屋子人的冷落,他擦了擦額頭的汗:“王上,請上座。”
秦政卻沒有如王贲所願坐在首位,而是故意在傅溪身側坐下,直勾勾盯着她的側臉,心中很不痛快。
她橫插一腳毀了他的大計,緻使大秦損失了一名武将,現在竟然還有閑情逸緻與孩童對弈。
可惜這似惱似怨的眼神全然抛給瞎子看,傅溪連餘光都未留給他。她多日未見阿琦,心中很是愧疚,好不容易有了閑暇時間,自然要滿足阿琦的小心願,絞盡腦汁讓阿琦赢。
一旁的王贲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猶豫片刻,隻能忐忑坐在末席,強笑介紹:“這是嫪先生家鄉特有的棋,常人不曾見過,王上來得正是時候。”
無人應答他,一時間,屋内唯有傅溪和阿琦的落子聲,棋子與棋盤相碰,每一次都敲在王贲緊繃的神經上。
突然,秦政動了,先傅溪一步落子,吃掉了阿琦的棋子。
傅溪驚呆了一瞬,望向身側之人,欲言又止。
“怎麼?”秦政偏頭,眼神無辜。
他沒見過這種棋子,但粗略看了幾眼二人的對弈,毫不費力地摸清了規則。她故意冷落無視他,卻有時間放水輸棋哄對面的小姑娘,他偏偏不如她願。
傅溪知他存心搗亂,隻作不在意,可架不住秦政得寸進尺見縫插針,一連好幾次搶在她前頭吃掉了阿琦的棋子。
阿琦氣得不輕:“溪溪,我不要和他下棋。”
秦政面不改色,氣定神閑把玩着腰間佩戴的龍紋玉飾,顯然不打算就此收手。
傅溪無奈搖頭,捉住某人又要作亂的手,以防他輕易掙脫,十指相扣收攏,按在他膝上。
秦政身體瞬間僵直,慌亂不已,衆目睽睽之下,她怎能……做成如此出格之舉?
他下意識去看其他人的神色,卻對上王贲疑惑的眼神,這才後知後覺除了他們彼此外,旁人對于案下交纏的手一無所知。
這反倒讓秦政松了口氣,而分出心神去感受到屬于另一個人的溫度,這觸感太過奇妙,也不知她用了何種邪門巧勁,明明隻是被按住了一隻手,他卻連半點掙紮的念頭都沒有,完全喪失了與她作對的鬥志。
傅溪并不知曉她習以為常的舉動會給身側之人帶來多大的沖擊,見秦政不再添亂,她終于得以專心緻志下棋。
阿琦則因得到了傅溪的陪伴和注意而心滿意足,明晃晃給了秦政一個耀武揚威的笑。
秦政斂眉,不是因為阿琦的挑釁,而是因為某人因沉迷棋局而漸漸松開的手。
他假意掙了掙,原本虛握着的手順應他的心意又一次纏緊,心中的不痛快也随之煙消雲散,赢了棋局又如何?真正的敗者從來不是他。
王贲隻覺帝王心海底針,秦王怒氣沖沖而來,卻又和顔悅色離開,這期間嫪先生甚至未曾多言半句,難道這其中有什麼他不知道的秘訣嗎?
傅溪消失的這些日子,并未令鹹陽衆人忘記她的存在,待她回秦的消息逐漸傳開,相府便接二連三給她送來請帖,讓她不勝其煩。
她看了眼請帖,不感興趣擱在一旁。她向來這般随心而為,若她不願為之,誰也不能強迫了她去,若她真心想去,即便是龍潭虎穴,她也甘之如饴闖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