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未曾問過我們嬌嬌,是怎麼找到哥哥的?”
桑玉夕張開嘴,又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
她忽然撲上前抱住兄長脖頸。
“我不知道。”
“我怕極了,他們從後面追來,小南門的吊橋年久失修遲遲放不下去。”
“他們追上了。”
“城門下的武器架上放着長長的□□,我不知道有沒有殺死他們,但我感覺得到。刀刃入肉的感覺,飛濺的血沾到了我的頭發上。”
“我不敢看,哥哥…我不敢看。”
她甚至不敢回頭。
桑珏擦去她又一次落下的淚。
“嬌嬌,殺人不可怕。”
“若你未曾活下來,若你手中聖旨與虎符一道遺失,嬌嬌,若是它們落入惡人手中。”
“你知道,在父親坐上那個位置前,世道如何嗎?”
桑珏其實仍舊會想起,高大的胡馬從街道上掠過,匈奴的刀光上映射着天地間惶惶然一片赤紅,蠻子會拽着鄰家那位好女兒的頭發,拖拽着她們走過長街。
血迹蜿蜒千裡,像是地面上一道赤紅的瘡疤。
他憐愛的捧着桑玉夕傷痕累累的手。
“嬌嬌,有時候殺人,其實為了救人。”
“就如此時,我們将要去的戰場上刀兵無眼,匈奴人的蠻子必須一個不落的留在大煜的國土上。”
“固然他們在草原也有妻兒家室,也有人在等他們回去。”
“可是嬌嬌,難道長橫關的将士,就沒有嗎?”
桑玉夕怔愣的,忘記了落淚。她看着自己的兄長,溫潤的公子替她把碎發别回耳後。
“人心如此,嬌嬌。我很高興,活着的是你。”
眼睛酸澀。
可是桑玉夕這一次沒有哭出來。
風吹動燭火一陣,項伯臻的影子在營帳外頭已經等了有一會。
軍情不容贻誤,桑玉夕的事卻可以容後再議。眼下裡已經哄好差不多,桑珏說着“抱歉”,起身迎出賬外。
“哄好了?”
項伯臻與桑珏自幼一同長大,又長過桑珏幾歲,幾乎算是一手帶大了桑珏。故而桑珏的這幾個弟妹他也略有了解,也便曉得桑玉夕是個什麼性子。
“她倒是會讓我想起小時候的你。”
他們來回交談了幾句,共同的經曆使他們有獨特的親密。隻有他們二人的時候,像是彼此長成了另一個模樣的半身。
桑珏很快的離開了。
桑玉夕聽着他們似有似無的隐秘交談聲,望着帳頂。
直到談話聲停止,有人遠去,有人走到了她的身邊。
不是兄長的氣味。
她沒有側目,聽見來人說:“好久不見。”
桑玉夕數着日子想,上次見到項伯臻是在宮中。他總是在兄長的身側,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他們之中,絕少有一人單獨出現的時候。
所以其實也沒有很久。
她沒有說話,項伯臻也不會像哥哥那樣照顧或是憐愛她。她們間不存在這樣的立場,即便這個人像是他的半個哥哥。
“玉成應該給你說了,我們接下來要去哪裡。”
項伯臻沒有同她迂回,隻開門見山。
“在一路過去的路上,有一個小村鎮。”
“玉成想把你留在那裡,但我覺得,你應該有一個選擇的機會。”
桑玉夕于是分出一絲眼神。
“黑雲騎是我一手訓練出的鐵騎,他們是能為玉成摒除一切障礙的精銳。”
“而你也是。”
“你們兄妹兩個的騎射搏鬥都是我教的,水的深淺我心知肚明。”
“難道說你在門樓下能拔出那把□□隻是求生使然嗎?絕不如此。你是能騎着馬夜奔千裡的人,你會刺繡與女工,卻不是隻能如此,你能做的更多。”
項伯臻隻是随意地站在那裡,可是大雪就好像落滿了他的眼角眉梢。
他有一雙比狼更狠厲的眼睛,他是大煜太子的近身侍衛,他是龍的鱗爪,虎的獠牙。
桑玉夕終于看向他,可是項伯臻什麼也沒有再說,随着劍鳴铮铮,項伯臻把佩劍橫側,刀柄就貼在她面前寸遠的位置。
“玉成和我不會總是在,躲嫡的争鬥已經開始,能夠每時每刻都在你身邊的人,隻有你自己而已。”
刀的刃上有清淩淩的光,像是二月乍暖還寒的日頭。
桑玉夕說:“我不敢殺人。”
“可你已經殺過了,無論如何。”項伯臻在這點上倒很是無謂,他并不安慰桑玉夕,隻很坦然。“何況,即便是黑雲騎的将士,也不是人人生來便敢。”
“國仇家恨,忠義仁孝。其實都是說來罷了。真正上了戰場,所有人都隻會為了一個理由去戰鬥。”
“他們想活下去,而這與你其實沒有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