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項伯臻三兩步走上前來,是兩人已經足夠近時,才開口說道
“有人坐不住,想先下手為強。”又垂眼笑說,“幸有燕娘在,不然就可惜了這捉馬腳的機會。能捉到這群人,是全賴燕娘襄助。”
“哪裡的話,項小将軍過譽了,燕娘不過是為小将軍打了打下手,稱不得襄助。”
聲音是從項伯臻身後傳來,方才站在那裡的仆婦一身褴褛衣衫,有些矮小的身形和溫和敦實的面容,字句裡都是鄰家大娘的和善而有力。
這無疑是紅燕娘的僞裝,若非她有意現身,誰也找不見她是誰,又在何處。
這便是越江的名妓,易容的聖手,點翠刃的頭目,燕晚歸。
桑珏笑着,上前半步。
“燕娘有所不知,臻彥從不騙孤,若臻彥說是,那定然便是燕娘自謙。”
“孤先謝過紅燕娘。”
“再者說,燕姨,好久不見。”
仆婦笑了聲,不似方才,語調脆的像鈴,直起身時,竟已換了張美人面。
這是無論看多少次亦要為之驚歎的絕技,美人挽起鬓絲,桑珏擊掌贊歎。
“燕姨易容之術又有精進,若世上果真存有畫皮一說,怕是也不過如此。”
“你我相識多少年,小阿珏,客套話到這即可。且說正事,昨晚來你這的人可不簡單,若我不來這一遭,項家小郎君與你的黑雲騎守住你與時歲安不難,要留這些個活口可不容易。”
“小阿珏,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他們不在乎人。”項伯臻開口,“你與時歲安都是錦上添花的加碼,他們是沖着東西來的。”
“蟲蜥斷尾,鳥獸折羽,有人急着脫身。”
他們二人說的話隻有一個意思,至少在這一點上,僚牧不曾騙過他。這封投誠信比他想的還要有誠意,陰簿的分量足夠讓有些人冒着險也要毀去。
桑珏看了一眼庭前諸人,笑眼眯起。
“燕姨,煩請你還得幫我個忙。”
點翠刃沒那麼簡單,夠狠心的人都有共通之處,燕晚歸和項伯臻同樣都是審訊上的一把好手,這些人除了項伯臻,隻有交由燕晚歸,還能算得上信任。
誰知燕晚歸勾着一縷發絲,口頭卻是拒絕。
“點翠钗的事務以公主為先,是你的嬌嬌昨夜驚夢,我才出現在此,現在事由既無,我也該回到公主身邊。”
燕晚歸話裡還有未盡之言,桑珏看着她,美人忽而宛然。
“但你的貼身婢女留在你身邊,可算再正當不過。”
她拍了拍手,方才停在院外的蘭沚垂首走了進來。
“這是蘭沚,你方才見過了。算我半個徒弟,我的一身本事可沒有藏拙,該學的,她什麼都學去了。”
說着,燕晚歸看了眼項伯臻。
“臨行前,這丫頭“意外”合了項王爺的眼緣,被夫人收做義女,這樣說來,竟也算項小将軍的義妹了。”
燕晚歸話裡“意外”兩個字咬的輕挑又多情,這意思其實也就是“過了明路”。
點翠刃皆為白身,太子身邊的宮女卻鮮有平民。一切都是為了名正言順,這是大姐給他的人,但其實也就是父皇的授意。
母後殡逝後,能夠差動燕晚歸的,其實也隻有那一人。
燕晚歸沒有多說什麼,揮了揮手,下一刻便如同融入在樹影之中。隻如一陣清風,倏爾消失不見。
目送燕晚歸離去,蘭沚福身,“見過兄長,見過殿下”。
庭前開始淅淅瀝瀝的下雨。
還未亮全的天色裡,黑雲騎與項伯臻都是一眼望去的黑,舉着火把站定在夜色裡,肅穆與銅像如出一轍。
她在這其中是纖細的一隻,未發育到出挑的個頭,像是闖入巨獸中的幼兔。
但她不是尋常的宮女。
燕晚歸從不誇口說些什麼,那麼她口中的一身本事盡數學去,便定然是盡數。而燕晚歸又是何許人也?能将那些千人千面的事物全都信手拈來。
而蘭沚的身份又經項王爺的手,在諸人面前都過了明路。
換言之,她可以是婢女,可以是侍衛,亦然能做他的美妾。
她是一支钗面下的刃,可以以任何桑珏覺得最順手、最隐蔽的身份存在。
所以不必問她“你會什麼”。
桑珏微微垂眸,看着她矮小的身量,或許是嬌嬌的原因,他從來便對這樣的姑娘多一分愛屋及烏的縱容,隻問她:“你想做什麼?”
他願意給她一個選擇。
蘭沚沒有說話,她福身,向庭院中看去。桑珏的目光順着她看去,跪在庭院中的刺客睜眼看着他,泛着血絲猩紅的眼無端讓人不快。
“燕娘說,妾能做好殿下的臂膀。”
蘭沚的眼睛眸色是淺淡的褐,連綿不絕的雨水裡,沒有太多的光。她的嘴角是乖順的翹起,眼睑也分外柔軟的垂落着。
卻藏着一副昭張的野心。
看得出來,是極有主意的一個姑娘。她知道她想要的東西,也有足夠多的魄力。
桑珏對此不置可否,颔首說
“那便去吧。”
雨下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