濕透的男人伴随着鐵鍊的響動被拖入地下,在無光的靜室内,隻有一霎擊破昏然的雷鳴帶着慘白的凄厲。
秋冬的雨水,像冰,也像霜。
庭前的血迹順着流水落入渠中,站在廊下,可以聽見似有似無的哭喊。
項伯臻上前一步,“這群刺客身上,肋下一寸,都有馬頭印。”
桑珏一怔,目光微微冷凝。
“東行會?”
這樣問并不是毫無道理,若要說便是從馬頭印說起。
馬頭印其實是從前朝便留下的東西,在大煜,若有印記,代表此人是奴籍,是關外來的混血,且犯過事入過府衙。
若是稱其人為馬頭印便有罵人的意思。
不是什麼光彩的痕迹,但因落在身上,尋常也瞧不見,若是肯去好好做工,其實也能過得與常人無異。
但大多馬頭印都是不甘願的。
其實想來亦是如此,他們混着一半關外的血,他們見過故鄉的草原,見過赫爾赫特群山口的月,這些回響仍舊在他們的夢中盤恒不肯離去。
怎麼甘願臣服于羸弱的大煜人?
他們混入國門,卻不守大煜的規矩。被打上印記,卻将此譽為殊榮。
他們做山匪,做竊賊,做刺客,他們成立馬頭幫。
馬頭印因而臭名昭著,連帶關外混血的地位在大煜一降再降。
可他們不在乎。
就算是溝渠中的碩鼠,也有人願意與其打交道。
大煜邊境除卻草原人,還有東轱、新羅以及十數小國、聚落。
邊境互市亦因此尤為發達,滋生出無數商人,由此生出囊括東部六州的東行會。
常言是,若有利可圖,商人就願意為一分利冒三分險,更不必說與馬頭幫之間的交道。
這是交易的一部分,馬頭幫早已坐在東行會的船上,甚至成為這支大船的一部分。這也是皇帝桑白多次施壓清繳卻未遂的緣由之一。
馬頭幫藏在東行會的陰影中,不是一體,更甚一體。
項伯臻沒有對他的答案置以回複,隻說:“背後的人太小心,手腳都做的幹淨。”
即便十有八九與之相關,卻偏不夠以此斷言。
檐下的滴水聲驟大,這是雲州冬天前的最後一場雨,再往後走,下的便是雪。
在細密的雨聲裡,桑珏想起一個人。
“戚環呢?還盯着他嗎?”
這是賬冊陽冊中與時厲光有交往的人之一,來往甚至算不得最密切,卻是促使他們來迎關郡的因由之一。
此人在迎關郡汲營多年,而作為東六州的商人,戚環沒有理由不加入東行會。
“暗部那頭,我留了阿一。”
“戚環這連日來都沒什麼異動,就和我們來時一般,卧病在床。此人說是身有劣疾,家中妻兒老小的反應看來,已是藥石罔效,怕是活不過這個冬天。”
項伯臻的神色裡沒有太多的波瀾,桑珏與他自有默契,便問
“果真有疾?”
卻見項伯臻不語,桑珏又沉吟:“可是有人對其下手?”
“嗯。”項伯臻伸手替他擋下廊檐下濺起的水珠,“戚環的病是吓出來的,在我們來之前,便有人來殺他,他那夜正與小妾厮混,小妾被刺死,他逃過一劫,就此一病不起。”
“玉成以為,此人如何?”
“驚厥如此,膽小如鼠。”
桑珏的笑唇吐出幾字,略帶些諷色。項伯臻見他心情不錯,自然也是帶上笑意。
“是,膽小如鼠。但怯懦者向來識時務,阿一扮做我見過此人一面,便吓得涕泗橫流,央着殿下肯救他一命。”
“他得罪了人,不敢說那人是誰,卻一口咬定,隻有殿下才是他的救星。”
桑珏:“是權勢極盛者?”
項伯臻眼饞于桑珏耳邊垂下的發,隻覺得殿下如何都叫人憐愛。卻按下不表,“縱然不是,也有千般關聯。”
時局下桑白為帝,以這位的手段,朝堂上制衡有術,難有東風壓倒西風。
除卻桑三。
丹瑚這女人不簡單,東六州又有馬頭幫,與匈奴有關幾乎算必然。但桑珏卻隐約察覺,戚環的背後,是他們一直想要觸及卻無路可尋的一切。
像是知曉他的想法,項伯臻開口。
“是,戚環是餌,你與時歲安亦是。用明餌釣出一個馬頭幫一個東行會,可這一切的背後絕不止是這些混血與商人。”
“戚環、玉夕公主,都是藏得更深的暗鈎,誰迫切的要對他們下手,誰就是下一根藤。”
他俯身貼近桑珏耳邊,不經意的蹭到那根耳發,消解心頭之癢。
“玉成,為王者,要更耐得住性子。”
“你才是莊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