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項伯臻調轉馬頭,在天快亮時,趕回到桑珏的身邊。
他帶着一身寒意走進室内,蘭沚接過他換下的寒衣,看他身形伫立在屏風之後。
桑珏還在休息,大約是睡得晚,他的小殿下正是睡得昏沉的時候。
項伯臻沒有吵醒桑珏的意思,轉出屏風,找蘭沚要了被褥,在外間也睡下了。
迎關郡中前幾日又來了些流民,但是混在這波流民之中的,還有些來者不善的東西。項伯臻的探子嗅到了山雨欲來的味道,
而項伯臻卻要更敏銳一些。
有人要在探聽時歲安。
這其實說怪也不算怪。
在這場博弈之中,時歲安其實最沒有意義。在陰冊到桑珏手中之前,時歲安其實便是陰冊,追殺他的人無非是為了封口,才那般的孤注一擲。
可眼下,他們二人并不曾刻意遮掩過時歲安轉醒的消息,有心者之中,這消息早就如雪花,下的人盡皆知。
陰冊在太子珏手中,時歲安除了是時厲光的兒子,并沒有其他的價值。
他對父親見過的人、做過的事,知曉的并不多。他的年紀并不大,就像他的名字一般,時厲光對他的期許,從來隻有歲歲平安。
所以他并沒有教過這個孩子太多東西,他的衣缽,也不需要他來繼承。
這是一棵冠木亭亭的老樹,生一日庇護一日,若是死去…時厲光其實沒有期待過這個孩子能夠活下去,覆巢之下豈有完卵,從行走刀尖起,他身邊便注定不得善終。
他想帶這個孩子走,火燒毀了巨木,鳥雀如何偷生?
可他亦想這個孩子活,即便從此以後要痛如錐心,日日火烤,卻又如何不能活?
他有這樣的期待,便為時歲安鋪墊過良多。他将這孩子養的幾近一無所知,抛卻陰冊,他也祈求這孩子有一線生機。
可時歲安姓時,抛卻利益,總有瘋狗憤憤,恨時厲光的背叛,恨之入骨。
有人在這個時候對時歲安出手,探這趟混水。既不是馬頭幫,也非東行會,他對時歲安的存在耿耿于懷。
項伯臻是以帶人查了一夜,揪出三個探子,都是絕對忠誠的死士,各自都還算有些本事,卻隻要被他瞧見,無論是否被覺察,立馬便是自盡。
甚至連博一絲出路的念頭都不曾有。
斷尾斷的太幹淨。
不管對方是否究竟隻是沖着時歲安而來,但這樣不知根底的勢力,有這樣決絕,終究是個隐患。
以至于桑珏醒來時,天色蒙蒙,僚牧便已在門外了,即是為那些被項伯臻以雷霆手段先扣留手中的流民如何處置,亦是為時歲安而來。
兩人聊過流民,才說起時歲安,說起歹人來意,又及時曆光。
期間僚牧愁眉不展,才說
“與他結仇者衆,身處風口浪尖,便上至公卿,下至百姓,總有人對其忿然。草民想不出誰在此時出手,恰因愛憎好惡之事,誰都可能在此時出手。”
“至于陸彤,若有畫像,可辨認一番。與其來往密切者中,我未曾聽聞此人名姓。”
陸彤的線索仿似要就此卡住,一筆款項能證明一些東西,但僅止于此的話,這些東西,還不夠定罪一位正三品大員。
更切要的是,這筆錢财它從何而來,是否果然與戍州水案有關,又是如何到了時厲光手中,下落如何。其中涉及到的人等,
又是如何龐大數字。
而在賬冊上留下陸彤這樣一個無論是親子、或是幕僚,都不知曉的名字,時厲光亦是定然有他自己的考量。
除非在這二人的所知之中,陸彤并不叫做“陸彤”。
無論是化名,亦或是别的身份。若以此為契——桑珏有這樣的直覺,他似乎隐約抓住了尾巴,摸到了時厲光所設下的伏筆脈絡。
此時兩人已是聊了一陣,天色已是大亮,正是用朝食的時候。
蘭沚來報,說已在正廳布好朝食,請去用餐。
僚牧倒是非常乖覺,他并不決定自己的去留。他垂首坐在那裡,與蘭沚一左一右,一坐一站,倒是有着相差無幾的順從。
沉默了幾息,桑珏抿了一口茶水。
“便留下來一道用吧,也省去些瑣碎功夫。”
僚牧将起身謝過,卻聽倉促一聲腳步匆匆,倉促裹了件絨裘的少女乘着風雪,與僚牧擦肩時對視一眼,站定桑珏身前。
“阿兄,有人要殺我。”
桑珏一頓,眉頭壓下幾分冷意。
“我殺了他。那是個混血的斥候,但身高不如尋常混血高大,也年輕許多。許是趁了白日中諸人各自忙于事務,混在流民中,溜進了戚宅,藏在我的房中。”
“昨日夜中,我正要入睡時,聽見了些動靜,再睜眼時,已是刀尖迫近。萬幸自那夜後,我便慣于将鉑臻哥贈我的長劍放在枕下,方才能在躲開一擊後,反奪了他的性命。”
她盡可能的将話說的輕巧,可桑珏卻偏能瞧見,她的手微微的顫抖。
拿不準桑珏的心思,堂下靜的落針可聞。
諸人都有一瞬料想過桑珏暴怒,卻在幾息後,聽見桑珏緩緩開口:“你又如何想呢…玉夕?”
“兄長的意思是?”
桑珏沒有立馬應她,将茶碗放在桌面。
他的力道不小,那茶碗發出沉悶的一聲重響,連帶着桑玉夕的心跳也是沉悶的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