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大家介紹一下。”
副導演指着那個風塵仆仆,腳上踩着登山鞋,褲腳上還沾有泥沙的男人。
“這位是大荒音樂的蘇經理,負責我們的幾首插曲,接下來幾天會在片場感受一下咱們的氛圍,蘇經理有想交流的,大家都配合一下。”
蘇憫行戴了一副碩大的黑框眼鏡,擋着他凹陷的眼窩與略顯倦态的眼神。
他比現在的崇山明看起來還要瘦,像個人幹一樣的站在雪地上,身上披着一件不倫不類的軍大衣,身後還背着琴包。
整個人顯得…有棱有角的。
“蘇經理?誰啊。”
宋音希和助理嘟囔了一句,不少人也掏出手機默默的查了起來,查完不約而同的沉默了。
五年都沒有優質的出圈作品,而且抄襲門事件,當年鬧的也算是大,他給幾部熱播劇寫的片頭曲全都被扒出來是抄襲同公司的後輩,在此之前,還鬧出自認槍手這種抓馬事件。
蘇憫行的争議這麼大,按理來說不會有劇組敢用他。
确實,他之前是做出過一些金曲,很多還被視為經典,被用在各種安利向剪輯視頻裡,橫掃各大短視頻平台,但是,現在已經不是那個時代了。
不少大熱歌手,自己寫詞作曲編曲,有名氣加成,有一流工作室做背書,不管怎麼看都是更好的選擇,找一個前途未蔔的過氣制作人,都是不合理且冒險的。
但是人都已經來了,想必肯定是達成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交易。
在場的個個都是人精,互相看了幾眼就熱情了起來,上趕着和他打招呼。
沒想到蘇憫行反而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落拓不羁的往那兒一站,整個人就透露出了三個字,“愛誰誰。”
薛簡略微有些頭痛,這個人的個性…真是不适合混娛樂圈。
“好了好了,大家各就各位吧,咱們開工了。”副導演及時打了圓場,圍着蘇憫行的人都散了幹淨,他吸了吸鼻子,猛地打了個噴嚏,四下望了望,就筆直的朝薛簡走了過來。
你不要過來啊…
薛簡在内心哀嚎了一聲,還是沒擋住蘇憫行站在他跟前。
他臉不知道是凍的還是怎麼的,紅的厲害,表情扭扭捏捏的,半天才憋出一句,“謝…謝謝。”
謝他什麼?薛簡懵了,不過很快反應了過來,崇山明的舉薦想必已經知會了他,而在蘇憫行的眼裡,他倆是那什麼…死同性戀來着。
他大概覺得是薛簡吹了什麼枕邊風?
………
不…不要誤會…薛簡内心冷漠三連,我一點兒也不想讓你來的,請相信我。
薛簡盡量委婉的表達了一下他對這件事的毫不知情以及從未參與,沒想到蘇憫行看他的表情更感動了。
行吧…
已經準備開拍了,薛簡才想起來他還有件事沒辦,趕緊跑過去找道具師。
“哥,那個繩子太細了,我肩膀都快破皮了,能不能找個東西給我墊一下。”
道具師忙的焦頭爛額,根本沒聽清他說什麼,薛簡隻好再說了一次,他蹙起眉想了一會兒,指了指角落的一堆布片,“那一堆東西,你随便找個什麼墊上吧。”
薛簡走過去翻了翻,然後搖了搖頭,“不行,哥,這些墊少了沒用,墊多了就能看出來了,有沒有矽膠什麼的,薄一點,然後有點彈性的。”
道具師頭也不擡的笑了一聲,“這個真沒有,你自己想想辦法吧,好吧?”
薛簡知道不能怪他,也是自己沒提前說,點點頭就從棚裡出去了。
開拍前幾分鐘,薛簡在原地蹦着,盡力維持着體溫,口中默默的念叨着一會兒的詞。
這一場人有點多,拍的是崇山明和女主角的重逢。
溫遐飾演的女主角來到雪原中尋找藥材,不慎掉進了雪窩裡摔傷了腿,然後又被生活在雪原中的本地部落抓了回去,剛曆盡千辛萬苦逃出來,正巧遇到了周宸與秦風。
溫遐多年沒有見過周宸,未曾認出他,周宸便謊稱自己也是獸人,而且是逃奴,因為犯了錯,差點被主家打死,逼不得已才逃入了雪原。
幾個人還沒說幾句話,本地部落的人就追來了,溫遐的腿還傷着,行動不便,周宸二話不說,邀請她上了自己的闆車。
于是薛簡要拉的人,就從一個變成了兩個。
“小簡,這裡拉一段就行,隻取一個全景,但是要跑起來,沒問題的吧?”程晦走過來講戲,“你先拉一下試試,他們兩個的體重應該在你負荷之内。”
崇山明躺着,溫遐坐着,薛簡咬牙試着跑了一下,跑倒是能跑起來,隻不過肩膀痛的更厲害了,他用手輕輕地摩挲了一下繩子,面色不改,“這樣就行嗎導演,還是要再快一點兒。”
“這樣就好。”程晦倒也不算為難他,“腳步可以再淩亂一點兒,表現出着急來,因為溫遐會告訴你,那個本地部落會吃人,你肯定不能讓周宸落到他們手裡,對吧。”
薛簡笑了一下,然後輕輕點了點頭。
崇山明已經完全的入了戲,雙眼一蒙,毫無生氣,如同死透的人偶一樣躺在那裡。
像是一件本來就沒有生命的東西,又被摔了個稀碎,隻留一聲清脆的回音。
薛簡深吸了一口氣,把繩子架到身上,慢慢地走了起來。
很快溫遐就出現了。
薛簡仰着頭,望見她從山坡上滾下來,半個身子都陷到了雪地裡,整張臉都埋了進去,趴在他的面前。
薛簡的腳步停了一瞬,然後默默的往後退了半步,面無表情的換了個方向,繼續往前走。
“你這隻小獅子,怎麼這麼沒有同情心。”溫遐把自己的臉從雪地裡拔出來,緊緊的抓住了薛簡的腳踝。
“這種時候,難道不該問我一句怎麼了嗎?”
薛簡掙開她的手,一言不發的繼續往前走,崇山明卻忽然開了口。
“等等。”
薛簡不得已的停下了腳步。
“姑娘怎麼了。”崇山明問道。
“呦,這兒還有一個人呢。”溫遐樂了起來,站起身來一瘸一拐的湊到了崇山明的身邊,在他的手腳經脈上摸了一把,啧聲道“多大仇多大恨啊,這是怎麼弄的。”
“為了給我弟弟治病,偷了主家的東西,險些被打死,我弟弟受不了,就帶着我逃走了。”
溫遐看了看薛簡毛絨絨的耳朵,又看了看崇山明,挑眉道:“親…兄弟啊?”
“怎麼,我不像獸人?”崇山明略一勾唇,“我也有尾巴,你可要查驗一番?”
薛簡默默的站着,看着他們倆互動,崇山明是真會演,把那種認出故人卻不能相認的隐忍表現的淋漓盡緻。
溫遐又擡手想要去解開他眼上的布條,在被她觸碰到的一瞬間,就如同過電一般,猛地側過頭去避開了。
“傷痕可怖,姑娘莫看了。”
“我好像在哪見過你。”溫遐的聲音也略微的多了兩分凝重,“你可去過十三裡蕈亭。”
崇山明的手攥了攥獸皮,輕輕搖頭,“不曾。”
“興許是從前随侍主人時,有幸與姑娘打過照面吧。”
薛簡已經分不清自己是出戲了還是沒出戲,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看崇山明演感情戲,心頭跳的厲害。
什麼樣的人,才能夠蒙住眼睛,愛意仍然綿延不絕的從四肢,從上揚的嘴角,從落寞的笑意中顯露出來。
雪地裡忽然傳來整齊的腳步聲,溫遐臉色一變,四下望了望,“他們追來了。”
“他們?”
“戎狄族的,他們要把我烤着吃了,我好不容易才逃走的。”
崇山明似乎是笑了一聲,不過聲音輕淺,“姑娘可要上車來。”
“唔…”溫遐思索了一瞬,就毫不猶豫的坐了上去。
然後她就疑惑的看向了薛簡。
這人怎麼還不動。
薛簡其實走神的時間很短,大概隻有三四秒,但是這種走神在鏡頭裡會被無限的放大,是很緻命的。
節奏一下子就亂掉了,他急急忙忙的把繩子往身上套,低着頭還是沒忍住胡思亂想。
因為這樣的崇山明太自然又太陌生了。
很奇妙,幾句普普通通的話,薛簡卻能從中聽到那種,害怕被拒絕的惶恐,枯木逢春般的喜悅,還有小心翼翼的珍視。
可能就是演的太好了,讓薛簡不由得疑惑。
也許他真的,這樣喜歡過誰呢。
薛簡的心髒像是塗滿了檸檬汁,酸的他感覺神經都在痙攣。
他急急忙忙的低着頭往前跑,連導演什麼時候喊了卡都沒聽到,好像真的在逃命一般。
直到肩膀痛的厲害了,薛簡才慢慢停下,“不好意思…”
他都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急得直咬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