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就是老闆的小寵物,黃姐做了多年的金牌經紀人,卻也看走了眼,沒覺得薛簡有能火的命。
可少年鴉渡,即便被剪的面目全非,仍舊列為國内文藝片裡的top5,不時被營銷号拿出來,逐幀解析。
薛簡與最佳男主角失之交臂,後續資源也沒跟上,榮創也不曾為他花一分錢營銷,費一絲力氣替他反黑。
他此刻站在這裡,已經很好。
記者們大概是覺得薛簡的回答會破壞氛圍,或者感覺他又像從前一樣,私底下的樣子和人物過于割裂,一秒打破觀衆的幻想,所以不敢輕易提問。
這也正常。
薛簡并沒有更多的奢望。
終于,又是一個記者站了起來,她深吸了一口氣,問道:“薛老師,我想問問你在拍攝的過程中,是怎麼拿捏好姬月這個角色的尺度的,感覺這個人物做的事,即讓人欽佩又讓人覺得可惡,即可悲又可憐,但是最後觀看完以後,觀衆卻并不會過分的同情他或者指責他,不會像以往一樣,被強烈的情緒引導,而是把情緒的重點放在另一位主角,雲筝的身上。”
“這是我們觀影下來,并不覺得太撕扯難受的原因,因為善惡不分明的角色需要調動觀衆更多的情緒去理解,一會兒說服自己去接受他的所作所為,一會兒又譴責自己,不能這麼輕易的原諒他的惡行,其實這是一個并不舒适的體驗,您是怎麼做到沒有讓觀衆覺得難受的呢?”
這番話問完以後,現場都靜默了下來。
已經有人開始默默的按着頭,祈禱着薛簡起碼不要胡言亂語,傳出笑料去,也有人幸災樂禍,等着他支支吾吾,言之無物。
薛簡稍微愣了一下,也沒想到她居然把這麼有深度的問題抛給他。
肖易看到他的樣子,蹙了蹙眉,看向了導演,想要讓陳初來解圍,陳初也意會到了,剛要開口,卻看到薛簡拿起了話筒。
“我不太懂技巧,但是這大概與導演的特意設置有關,比如在拍雲筝的時候,會拍攝他大量的面部表情特寫,即便沒有正面的内心獨白,也能感受到他心裡的情緒,讓觀衆不由自主的代入進去,去體會他的所思所想,而姬月卻沒有。”
“我在演的時候,并沒有刻意的去說…不可以引起觀衆的共情這樣的想法,我隻是盡力的讓自己去契合姬月的人設。”
“他本身就不需要任何人理解,也不需要任何人同他共情,他對世界上的所有事都不在意,是個幾乎沒有私欲的人,所以你們能看到,喜也好,悲也好,無論是發作臣子時,還是體恤百姓時,姬月都是笑着的。”
“觀衆對于姬月的評判,不是來自他的情緒,而隻是來自于他的所作所為,所以,這可能就是你說的這種觀感的原因吧。”
在場全都驚訝了,連陳初看向薛簡的目光都充斥着不敢置信。
記者看到了陳初的表情,又把話頭遞給了他,“我看到陳導怎麼這麼驚訝,難道是不認同薛老師的話?”
陳初拿起話筒來半天沒說出來話,最後還忽然别出來一句,“不是…我驚訝不是因為這個,說實話,我剛開始的時候,還以為小簡有什麼語言功能障礙。”
現場不明所以,但還是發出哄笑來。
陳初等大家笑完了才開始解釋,“小簡自從進了組,話就一直很少,他為了這個角色付出了很多,為了契合人物的狀态,哪怕是平時也把自己沉浸在角色裡,我一度都想給他找個心理醫生了。”
“現在看來,應該是不用了哈。”
全場又是一片哄笑,從此刻開始,向薛簡提問的人就多了起來。
“薛老師,你說姬月基本沒有那種過分的情緒外露,好像也确實是這樣,但是有一個地方,和朱雀王在通天塔的那場戲,在他靠近的時候,你好像沒有那麼淡然了,這裡是真正的對于朱雀王的懼怕,還是僅僅是對自己計劃不能成功的擔憂呢?”
薛簡張了張口,舉起麥克風又放了下去,半晌無奈的一笑,“都有吧。”
大家還在等着他繼續往下說,薛簡卻不再開口了,和剛才判若兩人,敏銳的記者們嗅到了這裡頭好像有什麼貓膩,開始紛紛往這方面“攻讦。”
“朱雀王給姬月披上披風的這個場景很妙,往往在别的作品裡都是帝王将自己的披風給予其他人,以此來表達帝王的恩寵,而現在卻是有些倒反天罡了,正符合朱雀王想要逆轉位置的這種野心,不知道陳導當初是不是出于這種想法設置的場景呢?”
陳初意味不明的笑了一聲,“這個得問崇老師了,我的劇本裡可沒這麼寫,他自己發揮的。”
薛簡腦瓜子嗡了一聲。
陳初不知道他和崇山明已經沒有關系了,這兩年來,崇山明不知道是真的沒有新歡,還是隻是懶得解釋,除了陳初以外,其他曾經的知情人還都以為他仍是被崇山明當眼珠子一樣護着。
薛簡咬了咬牙,忙開口道:“其實是我和崇老師提前商量過的,就是剛才這位小姐姐說的那個意思。”
本以為那記者聽了這話,總該放過了,沒想到卻仍舊“不依不饒。”
“哦,說起來薛老師和崇老師這裡也是二搭了,看來是已經培養出一些默契了。”
薛簡咬了咬牙,擠出一個微笑來,“崇老師不在現場,大家還是問些别的問題吧。”
多說多錯,越描越黑。
薛簡決定閉口不言了,話題終于又重新回到了正軌上。
“我想請問一下陳導,當初是出于一種什麼樣的考量來拍這個故事呢?想要傳達的是一種什麼樣的觀點?”
陳初表現的十分淡然,“現在的文藝作品多數是重大價值做導向,要麼深明大義,要麼家國情懷,還有什麼,嗯…好人有好報一類,但我當初選這個故事,就是因為它其實沒什麼價值。”
“你說姬月和雲筝的故事,能告誡大家什麼呢?是做帝王就得心狠手辣,抛情斷義?是想登天,就得忍辱負重,忘卻仇恨?這也沒道理吧,哈哈哈。”
“隻要故事夠好,裡頭的價值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事,我不好說我想給大家傳達什麼,因為我想的隻是拍故事,不是輸出價值觀,大家看到什麼,就是什麼了。”
下一個問題開始就是大學生提問了,他們的提問就大膽了許多。
第一個人就問陳初,“陳導,聽說這部劇在選角的時候遇到了很多波折,最後是怎麼敲定的這幾位主創演員呢?”
換角的事鬧得風風雨雨,記者都有分寸,不會在這種場合揭短,但是學生就沒有顧忌了。
陳初的臉色難看了一瞬,很快就又笑了。
“不是我選擇了大家,是大家選擇了我,無論是肖易,薛簡,還是崇山明,都是我的及時雨,沒有大家的信任和交付,《曙》不會呈現的這麼完整,我要謝謝大家,無論是在場的還是不在場的。”
陳初向台下鞠了一躬,巧妙的把話題引開。
“那陳導,您當初讓薛簡來演姬月的時候,就沒有想過他的風評會影響電影的票房嗎?”
薛簡和陳初還沒說什麼,肖易先不幹了。
“我有點好奇,你所說的風評是什麼。”他瞥了一眼薛簡,遞給他一個看我發揮的眼神。
那學生倒是不慌,繼續道:“風評就是外界對一個人的評價吧,放在這兒也可以說是路人緣。”
肖易點了點頭,“嗯,我大概理解了你說的意思了,不過我認為除了外界的評價以外,還需要加上自己和這個人相處時的真實感受,這樣才算是全面,導演選擇薛簡,想來是因為有的時候,風評也好,路人緣也好,都不是評判一個人的唯一準則。”
“又或者說,你看的可能是黑粉對他的評價,而導演看的是粉絲對他的評價?陳導是很優秀的導演,看任何演員都不止看缺點,也要看他的優點,是這樣吧,陳導?”
陳初嘴角沒憋住笑,點了兩下頭,“肖易把我想說的話都替我說了,以後就讓肖老師當我的嘴替算了,不過我還得補充一點兒啊,你就當我沒見過長的這麼好看的男演員,沒忍住發昏了也成。”
薛簡瞥向兩人,也無奈的笑了一下,兩人競相替他出頭,他若是一言不發,豈不是和從前一樣,無力辯駁,無法自保,任人宰割。
他走了這麼多年,站到了這裡,不是為了和幼時一樣,和五年前一樣,做一個任由别人中傷刺痛的靶子,做風雨中飄搖的浮萍。
崇山明問過他,心底的玫瑰,是否還盛開。
這兩年,他努力的抹去崇山明在他心裡的所有痕迹,唯獨這句話,卻一日比一日鮮活。
時光流逝,感情似乎随着它一同被埋葬,但是也生長出了别的東西,就如同古代人所說的“亭亭如蓋矣。”
他的思念與愛深入地底,然後一顆高大挺拔的樹拔地而起,亭亭如蓋。
不見蕭索,隻見累累碩果。
薛簡往前邁了一步,姿态再無往日的拘謹束縛,而是十分舒朗的站定。
“看來我以後不能再做什麼荒唐的事兒了,否則豈不是說明陳導的眼光很差?”
衆人又善意的笑開,薛簡也笑的眯起了眼,“大家有什麼關于我個人的問題,可以改天再問,今天畢竟不是我的黑料澄清會,要是再繼續下去,搶了電影的風頭,是不是又要被記上一筆,等會兒的熱搜該不會是#薛簡心機boy吧 。”
大家又是笑開了,薛簡的粉絲舉着手幅,費力的在底下搖着。
他最大的站姐在下邊喊了一聲,“簡子,你就算撿垃圾我也愛你。”
薛簡挑了挑眉,“退一萬步講,我就不能找個班上嗎。”
首映算是圓滿落幕,營銷号可不會放過一點兒熱度,很快各種切片就如同雪花一般的流傳了出去。
标題五花八門,發揮了十足的主觀能動性。
“薛簡:退一萬步講,我就不能找個班上嗎。”
“陳初:讓藝術回歸于藝術。”
“肖易這就護上了?我就說拍雙男主會出事吧。”
“爸爸媽媽,我好像磕到真的啦。”
“崇山明當亂臣賊子快把我迷成智障了。”
“誰說肖易老的,這肖易可太棒了。”
“薛簡,心機boy,(必須成全他)”
“好有文化的劇組,好真誠的發言,這是我配看的劇宣嗎?”
“陳初,真被你撈到寶啦。”
“我宣布,誰不看曙,誰錯過一個億!”
“薛簡的美貌,陳初的榮耀。”
“好偉大的一張臉,以前居然沒人發現?”
…………
首映之後,口碑逆轉,一夜之間,曙已經成了新年必看電影。
各大影評人也站了出來。
“客觀評價一下,畫面特别有中式美學的意境,層層反轉讓人酣暢淋漓,崇山明的客串也是十分有份量的,幾句台詞說出了拉絲的感覺,就是有點太拉絲了,感覺他下一秒要吻上薛簡了似的…有點奇怪。除此以外都很和諧,最後的結局也讓人意想不到,總體來說,是一部合格的商業片。”
“不說别的了,隻要你是顔控,去看,都給我去看,我根本不想說劇情,那是它不值一提的優點,我看完曙,姨媽直接就來了,明天準備去二刷,等正式上映了我要帶着我全家去看,調節激素有妙用。”
“曙看完了,怎麼說呢,感覺導演是真的用了心的,就是部分演員的表演還是有點差強人意,沈渠本來是個挺複雜的人物,最後死之前的那句話也不是乞憐的意味…嗯…不過也是年輕演員,我就嘴下留情吧。
“今天看了曙以後,我想剖析一下姬月這個人物(以下涉及劇透,請慎入)他幼年的時候因為反對父親的暴政,被認為是受了母族的唆使,于是舅舅,表兄,姨母,外祖父母,甚至太傅,全都一個一個的殺死在自己面前,他父親甚至不許他哭,哭一聲就多殺一個,他拼命的捂着自己的嘴,母族還是被一個一個殺盡了。後來電影裡隻說了姬月十五歲登基,卻沒有說他父親是怎麼死的,這裡結合姬月的人設,我猜測他是弑父奪位,隻不過基于一些價值觀的考量,沒有把這一段拍出來。”
“姬月有這樣的過去和童年,他的内核一定不會是穩的,他必然是混亂又充滿暴戾的,然而他卻走向了另一個極端。也許是那些事不是一個孩子所能承受的,也許他自始至終都認為,如果他沒有哭,那些人就不會死,所以他把自己封閉了起來,認為隻要他沒有情緒,一切就都會好了。”
“和雲筝在軍營裡的那一段,是整部電影唯一用了暖色的地方,姬月大概是這輩子第一次和誰做朋友,而遠離了宮城,牢牢鎖住他的東西,好像就在這裡松動了些許,所以才會有他對雲筝的恻隐,貼身不離的照顧,但是在雲筝發現他身份的那一瞬間,姬月就又回到了現實。”
“薛簡在這裡的演技,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隻能說是神了,他有一個一閃而過的,極其細微的抽離過程,快到不注意看都發現不了,但是對姬月來說,足夠了。”
“薛簡從夥夫變回姬月,不需要任何妝造,不需要任何吹起的發帶,跪了滿地的禁軍之類來側面塑造身份,他就那麼仰仰頭,然後笑一下,立刻就變回了那個機器一樣的帝王。”
“導演從頭到尾其實都沒有想過要讓誰憐惜姬月,不過他與崇山明在通天塔的那一段,又成了神來之筆,通過朱雀王對姬月的折辱,又讓人看到他其實也有鮮活的情緒,有藏在心底的好惡,薛簡把那一瞬間的難堪演的入木三分。”
“我最後的評價是,好的演員碰上了好的角色,這是一部值得為它走進電影院的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