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話說回來,直到現在,柯翔才看出柯清雲還真能待得住……
自她不請自來并“恰好”選了他剛修好的本就是為她而設的小私院,當日入住,柯清雲一夜間就劃明了她的“領地規則”:他的私院她可以随意走動,但她的私院卻是全府禁地——連他都不能擅入——當然,如今就算請他去,他也絕不輕易踏入那裡。
然而,自上次“燒屍”後,她便再沒在人前出現過。
這些日子,柯清雲一切要求皆由她的兩名護衛代為傳達,或者直接自行處理後再隻給她結果。
就連最基本的生活所需,府裡下人也隻被允許每日送到私院門口即可。護衛自會将東西轉送進去,再送出來。下人們隻需定時送來或者取走要收拾的器物即可。
可以說,柯清雲不隻把自己關在院中,整日神秘兮兮的。而且,她平日的生活作息,似乎也十分的規律。對時間的把控精準度,可以說,隻要府中下人配合她隻在她要求的時間點送來或者取走東西,她就絕不會耽誤到他們各自去辦其他事情。
從來不曾見過她拖延,也從來不曾早過。總是那麼準時,不早不晚,剛剛好。
至于她在院内究竟搗鼓些什麼?裡頭又有些什麼?裡面究竟被她改造成了什麼模樣?——除了她的兩名護衛,誰都不知道。
而柯清雲在柯府待的時間一長,自然成了府中下人私下八卦非議的主要對象——他們都對“他”充滿好奇。
下人們經常私下竊竊議論關于柯清雲的各種猜想。其中,他們圍繞她發揮的各種自己的想象中唯一内容基本一緻的,也是他們唯一能達成共識的線索:“他”的生活,很規律。
“規律?”——這話傳到柯翔耳朵裡,首先“翻譯”的另一重意思就是:柯清雲很自律。對分寸的拿捏把握,極其精準。
然而,當他想起初見她時,她的所作所為……柯翔怎麼想都不覺得柯清雲會是個遵紀守禮之人?反而……
“或許,她的分寸是在其他地方?——比如‘時間’?還有,她要求送進去的東西究竟要做什麼?”
經曆了上次“燒屍”之後,柯翔不會再僅僅因為柯清雲年紀尚小就小瞧了她。
聽下人回報說,他們近來時常能在有風的時候,聞見那院子内飄出的陣陣馥郁花香。
柯翔特地派了府裡原本就是負責修整庭園的花匠偷偷前去柯清雲私院外牆、但還在他可控的範圍内,盡量地湊近聞一聞。
“如何?”柯翔低聲詢問。
花匠低屈上身,不敢擡頭,但刻意湊近柯翔,同樣低聲回禀他:“那院内栽種的多是雁國品種。盡是香氣濃郁的品種。隻不過……”
“不過什麼?”柯翔即刻緊張起來。
“回老爺,隻不過那些香氣中混雜着似野花野草的淡香。”
“野花野草?你沒聞錯?”
“回老爺,小人自小就替達官貴人栽植花卉、修整庭園,對京中大戶最常慣用的所有花草早已稔熟于心,隻需遠遠聞一下,便能知曉園裡究竟栽種了哪些花木?再複雜的混雜香氣,也難不倒小人的鼻子。”
“嗯。你說得我自然是信。如此說來,你是覺着那‘野草野花’有些可疑?”
“這個……小人說不好……”
“怎麼說?”
“其實,它們聞着确實就像是再尋常不過、随處可見的‘山花野草’,但是……小人隻是覺着,就算住在園裡的那位公子他并不懂得雁國的園藝審美,應該也不至于會一邊尤愛京内所有香氣馥郁的名貴品種,一邊又能容忍從這一帶山林裡随便采來的野花野草,随意地将它們與名貴品種同栽在一處。——小人隻是覺着,這不太像是正常人會有的喜好……”
柯翔若略有所悟。
從現在起,就算柯清雲自己主動邀請,他也決不踏入她院内一步!她的院子才是府内最危險的地方!誰知道那些氣味聞久了會不會毒侵入骨?
關于柯清雲,柯翔因為級别低于她而無法通過族裡獲知更多她的資料,而對她的近身觀察也讓他蒙上了更多迷惑。
本來,柯翔以為柯清雲要麼是跟他一樣在雁國出生、長大,要麼就是“外國人”。可當他第一次見到她本人時,她那一口十分地道的雁京口音的雁國官話,讓他迷糊了。
柯清雲的言行舉止,尤其是她那雙從未纏束過的大腳,都充分說明:她并非雁國人,不是在雁國長大。但縱使她語言天賦再高,也不可能做得到連他都聽不出她的雁國官話中的其他口音啊?連她的表達措辭也十分地道,這可絕非是一年半載就能熟谙的語言細節。
“她的口音,她的表達措辭,确實地道得簡直就像是在雁京城土生土長長大的雁京人!——她到底是什麼來曆?”柯翔不由得懷疑:
“難不成,她是在雁京長大,卻刻意沒有纏足?——可是,她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像個雁國閨秀。但如果她并非在雁京長大,那她地道的雁京口音,還有她随便就能脫口而出的那些本該是雁京人才慣用的措辭、表達——又該如何解釋?
還有,如果她隻是曾經在雁京待過幾年,那為何我竟從未聽說京城内會有哪戶家底殷實的人家是沒有給自家姑娘纏足的?竟然一點閑言碎語都沒有傳出?
如果她真是幼時曾在雁京生活過,那她肯定得入鄉随俗也纏上雙足。——否則,又如何能做到徹底的不惹人注意?
還是說,她其實早在雁國姑娘習慣開始纏足的年紀之前,就已離開了雁國?
如果真是那樣,那豈不是說——她十分早慧?不然如何能解釋在那樣小的年紀,她就能領會雁國官話,尤其是地道雁京話中的那些略微有别于雁國官話的措詞用法及其背後的微妙多重深意及歧義?
而且,她這麼年輕就能成為‘主執者’,還是作為被選定的‘特級候選者’前來執行等級高過我的‘特級任務’……
恐怕,她這樣的程度,已經遠不隻是簡單的‘天資過人’就能解釋得了的……”
正當柯翔還在琢磨着該怎麼摸清柯清雲底細好為自己尋到保命之策,柯清雲的一名護衛突然來找,“請”他立刻去見她。
柯翔不敢直接違抗柯清雲命令,隻得暫且乖乖跟去,先看看究竟。
到了院門口,他故意跟在護衛後邊,止步站定在院外。
此時,院門口沒有其他人,柯翔并不知另一名護衛去了哪裡?
“進去吧。”在柯翔身邊的護衛以為他是記住了上次被他們攔在院門口的教訓,才不敢擅入。
柯翔聽了,一個勁搖頭,不無警惕道:“還是讓她出來說吧。反正這是我的府邸,沒有外人。”
護衛這才明白——原來柯翔早有戒備。
“來啦?”就像掐着點的,正當他們雙方還沒真正僵持起來,柯清雲忽的“剛好”出現,瞬間化解了他們二人各自的為難。
時機恰好得着實讓柯翔不能不懷疑,她其實早就躲在院牆裡側,聽見了他們剛才的對話。
柯清雲出來後,緊跟在她身後出來的是另一護衛,而且正背着一個人——刺客?
“這……是刺客?”柯翔想先确認對方确鑿的敵友關系,再作決定該抱持怎樣的态度應對。同時,他心裡也很在意,“他究竟是誰?怎麼還蒙着面?”
柯翔不難看出,這是柯清雲故意不揭開那人面巾,故意不讓人瞧見他的真容。——一如上次“燒屍”,也都統統蒙着面。
這麼反常的對待刺客的态度,又是唱得哪出?她葫蘆裡究竟賣着什麼藥?
此時,柯翔不隻是覺着這個蒙面人可疑,就連柯清雲的動機也同樣可疑!隻是礙于自己協助者身份,隻能強忍好奇和不能受自己掌控的事态發展所帶給他的強烈不安,理智地選擇閉嘴,不多問。
既然不能問,那就隻能靠他自己的觀察、思考來判斷,推測……
不經意間,柯清雲與柯翔目光相遇,但她沒停留,而是别有深意的又回頭看向早已不省人事、趴在護衛背上的黑衣人,對柯翔說:“叫你來,既是為他,也不全是為他。”
柯翔一聽,不禁吓出一身冷汗。難不成,她能看穿他的心思?
柯翔沒有做聲。隻沉默地側了下身,示意柯清雲先走,他跟在後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