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一次,我依然沒吃到糖。
我把糖藏起來了,藏得很好,但它不見了,被狗偷走了?被鼠偷走了?我不知道。
奶奶很為此自責懊惱,甚至動用了她的存款,賠了我一包糖,薄荷糖。
可我不喜歡薄荷糖。我不喜歡它沖鼻的清涼味道,空洞洞的涼,就像冰錐一樣,從喉嚨刺到大腦,遠不及,被奶糖的甜膩溫柔包裹的感覺。
莊平倒是覺得薄荷糖很新奇。
日子有條不紊地走,沒有任何波瀾。
喬螢比我想象中的要努力很多很多。我做不到她的刻苦。
……
那天我遲到了。驚醒的瞬間,心髒疼痛地抽搐,渾身完全動不了,耳邊是急促的呼吸聲,大腦像是炸開來一般,一切都變成了漿糊。
好累。
不想動彈。
像離開水的被遺忘的魚。
我需要水。
可我也想要氧氣。
趕到的時候,童老師在教室門口等我,他笑眯眯的,一拍我的頭:“趕緊進去吧。”然而早讀課我睡着了。
我有在認真讀書。
我明明是在好好讀書的。
我呆呆地望着童老師,竟一點兒情緒也沒有,腦中一片空白,就機械地跟着他走。
他微微皺着眉,但不是氣惱,帶着淡淡的笑,他眼簾落下來,暖暖地看着我:“怎麼打瞌睡?還遲到了,貪玩了不是?”
我拼命搖頭:“不是,童老師,不是的,我……”
我開不了口。
他卻察覺到了,偏頭瞧我一眼:“嗯?發生什麼事了?”
他靜靜地等着我的回答。
……
我發現,我逃避不了這個提問了。
我說:“童老師……我……我的家,離學校很遠,我要走……一個多小時的路,才能到,我的腳上都起水泡了,我每天晚上一兩點才能睡,所以我,所以我……”
我感覺到了他眼中的訝異。
但他說:“老師知道了……這……這三年這樣子,不好熬啊。你家周圍,我記得你家周圍也沒别的同學……老師每天早上去接你吧,好不好?我有一輛自行車的。”
我很惶恐:“怎麼能麻煩你!”
“不,不麻煩的,沒事的。”
他的反駁是那樣的蒼白,我本能地、全身心地,想要拒絕。
這份恩情太大了。他對我來說,隻是個老師啊。
最後的最後,他歎了口氣:“既然你舍不得老師起早接你,我,還有你的奶奶,又怎麼忍心見你每天起早貪黑呢?你這樣子生活,你覺得你受得了三年如此嗎?高一尚且好些,到了高三,課務加重,作業加倍,你想想,怎麼應付?”
我無言以對。
他想了很久:“總得有一個解決辦法……不如……我不确定合适不合适,你來我家住吧,離學校很近,我媽媽是個很熱情的人,我家有台燈,可以給你寫作業,等你上了大學,有了工作,賺了錢,再來回報我也不遲。”他安撫似的笑笑。
我的腦子鈍鈍地被敲了一下。渾身的寒毛都直立起來了,牽引着皮膚,癢癢地,它們又化作一根根針芒,柔軟地貼着我,毫不留情地刺着我,疼痛細小且筆直。
最後,我同意了。總之反正我是同意了。
第二天,我好像第一次覺出太陽的溫柔和明媚,我睜眼從床上跳起來穿衣洗漱卷入早飯拿好書包推開門,我迅速地沖出來了。
走過那家店時,我發現舊鐘換掉了,新的西洋鐘更高更精緻更清晰,流轉着溫潤的光,老闆對我柔柔一笑。
但我已經不需要,再偷看她家的時間了。
放學時,他站在教室門口,看見我,微微一笑,然後轉身走。我的臉莫名地燒起來了,同學們嬉嬉鬧鬧地結伴回家,其實根本沒有注意我,我捏着書包帶子,用腳碾了碾地面,他停下來回頭看我一眼,我就跟上去了。
一進門他媽媽就迎上來,笑得見牙不見眼,确實熱情,熱情得過分。
童老師緩住她端茶遞水果的動作,無奈地勸她,讓我先去寫作業。
我逃離般的走去書房,又有些膽怯,推開門打開燈,迎面的是一櫃子書。
我一下子就忘了我要做什麼了,我呆呆地走近書櫃,瞧着五花八門的書。
墨香味淡淡地萦繞鼻端,姿态各異的書名在我眼前一排排地過,最後我顫抖着抽出一本。
書名我不記得了,隻知道講了一個女孩,叫洛琪,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
童老師端着水果進來時,我已經全然忘了一切了,一個字一個字地看故事,他拍了拍我的頭:“小偷書賊,先寫作業,别明天又犯困了,寫完作業有時間再看。”他拿走我的書,把我推到桌子邊,按到椅子上。
我有些不好意思,慢吞吞地翻出作業。
他就坐在書桌另一邊,改作業,或者備課,我們之間,亮着一盞燈,雪白的光,照在他身上,也照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