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諒你了。”浮棔放開她的手,幽深的眸子盯着她,等了半晌,最後吐出一句。
“那真是多謝您的寬容大度。”風不知冷笑。
浮棔皺眉,懶得再計較她的态度了,給了她一個“跟着我”的眼神,兀自往前走,行了幾步路,她自語道:“所謂‘無因不能生果,有果必有其因’,魂魄不會無緣無故有異,何況你的魂魄相較而言,可特别得多,那次我去尋魂鏡,地府——甚至還有澈——的态度,分明有事隐瞞我,風不知,你究竟是如何請動孟婆來說媒的?”浮棔眯了眯眼,冷冷一笑,柔聲道,“奇怪的地方太多了,不是嗎?”她顧一眼風不知,繼續說,“你總給我……一種很複雜的感受,可是今兒我去問大人……大人不會騙我,可大人也在隐瞞我。”說到最後一句,她似乎有些落寞,最終抿唇淡淡一笑:“罷了,反正……大人總不會害我,也沒什麼能傷到我。”
風不知跟在她後頭,一路低着頭,直到聽到浮棔不打算深究的話,才松了口氣:“所以……你白天……”
“自是去問大人關于你的事。”浮棔瞥一眼她,“你怎麼說話都磨磨唧唧的。”
風不知一頓,擡頭勉強一笑。
不過……好歹今天也不需要擠大澡堂。
回到宿舍,迎接她的果然是程又又的熊抱:“不知,嘿嘿……”她拉着風不知,躲着其他人,興奮地咬耳朵,“顧浔聲和我表白啦,我有對象啦,你怎麼沒反應啊,驚呆了嗎?”她搖了搖風不知,嘿嘿傻笑。
風不知無奈,抱拳給她道了句“恭喜恭喜”。
程又又捧着微粉的臉:“真好啊,我現在好幸福呀,你說……”
“那邊兩個,在幹嘛,這個點了還不睡覺,哪個班的!”宿管阿姨走過來。
兩人對視一眼,迅速竄進宿舍甩上門,“噔噔噔”地上了床裝睡。
運動會結束的當晚就是藝術節,班裡既要排練開幕式的表演,又要安排藝術節的節目,忙得熱火朝天。正、副班長暗地裡鉚着勁兒,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結的仇,不對付得很。江棋雨最終敲定,男女生都穿漢服,男裝兩種,一為藍灰大袖衫,一為殷紅圓領袍,女裝三種,一是紅粉色襦裙,一是綠白大袖衫,一是丁香色宋制。
藝術節他們班有兩個節目,一個是江棋雨的獨唱,一個是程又又和顧浔聲的竹笛吉他合奏,于是他們仨兒借着這個原因時常請假,幾位被“針對”的“副科”老師都有些微詞,何況那些唯恐天下不亂的人,更是不安分,童繭心倒是“親民”得很,也就口頭說了幾句,讓他們“别把課落下”,不過為了避免主任不滿,開幕式的排練隻準放到體育課和班會課。江棋雨教男生,程又又教女生。
很快就到了中秋,固定是三天假,風不知跟着媽媽回了老家。
一到家,奶奶就拉住風不知的手,坐下來,一面愛不釋手地撫摸,一面說起閑話,聊着聊着,她歎了口氣:“你孟嬸兒,前幾天走了……”
浮棔聽到奶奶的話,擡眼掃了她一眼,似是驚訝,又好像在意料之中。
到了晚間,風不知吃完飯,自顧回了房間。浮棔展開畫軸,細細撫平:“今夜朝會,你随我去見一見大人,好嗎?”
“……随便你。”風不知用手梳了幾下頭發。
浮棔莞爾一笑,向她伸出了手:“來。”
今夜的鬼顯見的多了,熙熙攘攘,真真是“亂花迷眼”:行商坐賈吆喝聲一片,有男子于樓台歌舞,亦有婦孺在街邊以文會友,有人穿“吳帶”,有人着“曹衣”,有人旗袍袅娜,有人一身休閑,嬉笑怒罵,聲色犬馬。若不是天幕分明暗沉,卻又詭異的亮如白晝,真叫人分不清是鬼市還是凡間。
她們走近一座極輝煌的殿,階下垂手而立的人見到她們,彎腰行了一禮,浮棔笑着點頭還禮,拾級而上後,她們一瞬失去了聲音。
殿内當地放着一張檀木大案,案上隻簡單擺了筆墨折子,其後端坐着一位女人,墨色華服鋪開,其上暗紋繁複,殷紅封邊,銀線繡了鳳凰。發白如雪,發長委地,血紅的唇落在蒼白的臉上,眉眼像是用濃墨在素宣上輕輕勾出。此刻她修長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案面,另一隻手撐着臉,冷恹恹地閉着眼。
荒喬手指停住,緩緩開口:“阿棔,你遲了。”雙鳳眼冷冷打量她們一番,“……白苗苗……”她唇一勾,似乎想笑,“好久不見啊。”接着寒芒似的眸子掃向浮棔,她慢悠悠開口,“你把她帶來作甚?”
浮棔低低怯怯喊了聲:“大人……”
荒喬懶洋洋地起身:“别整日想着把什麼阿貓阿狗的帶到冥界。我累了,散會。”
底下端坐的鬼官直起身,連聲喊道:“大人!”
“放肆。”荒喬駐足,低聲呵斥一聲,進了裡屋。
鬼官面面相觑,半晌無言。
風不知聽出鬼王逐客的意思,惴惴地偷觑浮棔,然而浮棔直接把她拉到一邊,強按着她坐上椅子,走上前,冷笑着敲了敲長案:“有奏章出班,無事朝散。”
諸鬼愈發沉默了,紛紛埋頭屏息,有幾位甚至抖起來,冷汗頻出。
沒多久,有一位出列,恭敬行了一禮:“子君大人,冷露不見了。”
“我已知道此事,往後不準再提。”
又是一片寂靜。
“浮棔大人,洗煉塔伍層壹門九十六号于昨日一點三十七分出逃,兵部已派人前去抓捕。”
浮棔皺眉:“怎麼做事的,一隻小鬼都看不住。”
底下噤若寒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