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想愈不解,愈不解愈買醉。
天色近晚,西邊最後一縷绯紅落幕,再握不住手中酒壺,遲滿阖上沉重的眼皮。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聞有人輕輕摳門。懶得搭理,翻個身子繼續睡。
片刻後,感到身後床榻塌陷下去一塊,有人坐上了床沿。
“滿滿。”
他隻是輕輕喚一聲,我整個心兒便不争氣的酥麻軟爛。
“你睡了嗎?”他伏下身子,在我耳邊又問。
我緊緊閉着眼,不肯醒來與他面對面,于是裝作酒醉睡不醒,殊不知額前已經布了密密一層汗。
之後便感覺到他擒着袖口在我額上輕輕擦汗水,“是我對不住你。”
哼。
講什麼對不住呢。
若沒有你把我從玉貞觀支走,我要過多少眼看你和那老道惺惺相惜卻無能為力的時日?
你可太對得住我了。
我想往後面拱拱,把他擠下床去,好提醒他快點滾蛋。
隻是還沒來得及動作,但聽他又道:“滿滿,其實我一點兒也不怨你。”
嗯?不怨我?
那時候誰說得我接近你是處心積慮的,是做局的。是誰罵我假惺惺,是道貌岸然的?
又是誰甯願一刻不歇的伴老道左右,也不願花一點點時間迎我出鎮妖塔?
我在心中冷笑連連,要說假惺惺的,另有其人。
“其實我最想念的還是在春陽樓的日子。”臭狐狸匍伏下身子,将側臉貼靠在我肩頭,他身上特有的香氣兒随着我一呼一吸盡數湧入我鼻腔。
我舒适的哼哼一聲,姑且稱他做香狐狸。
而後他又開始了喃喃細語:“那時候,有母親、有表哥、有一樓兄弟姐妹,還有賣乖弄俏,就為了逗我開心的你。”
聽到此處,我呼吸都停頓了一下。心道,還記得我那時候有多賣力,算你有點良心。
他又道:“怪我身在福中不知福,是我不知足,明明那般無憂無慮的日子是世間多少人求也求不來的,可我卻追逐成仙修道,弄成了現如今這般田地。無人救我,隻得自救。”
我的心肺猛地抽搐一下。隻道是他已被老道徹底洗了腦,真把春陽樓的生靈都當作上進的階梯。
哪知他竟是說出這番話來。
我蹙蹙鼻頭,抽了一口冷風,又心疼他起來。
真是個傻子,怪自己做甚?
人貴有志,妖也是。若遇恩師,金石可镂。然實乃命運弄人,若非要糾其原因,是你拜錯了師尊而已。
隻是他道自救,是個甚麼自救的法子?
我睜開眼,想問問看。
他卻從我身上移開,不過須臾便化作一縷風,走了。
遲滿着急下床,不料一腳踩上睡前掉落在床前的酒葫蘆。
“啊——”今日的第二個狗吃屎已達标。
當真是自作孽不可活,遲滿抱着腫起的腳腕兒苦嚎半響,然後放棄了去追芙蕖的想法,先冰敷腫塊到天亮。
之後又在卧房中躺上三天三夜,腳傷總算痊愈。隻是不想這三天裡,芙蕖竟是一眼也沒來看望過。
真是個心狠的小狐狸!當夜也不知誰跟老子耳鬓厮磨,怎麼轉頭就把人忘記了一般?
剛能下床走路,遲滿便去尋了芙蕖,把人拉到偏僻的小竹林裡,一口氣将心中疑問盡數問出:“你這心腸是鐵打的麼?我出鎮妖塔那日你不親自接應也就算了,怎麼我腳受傷了,你也不曾來問一句?還有,你日後是作何打算,早些跟我說清楚!”
聽他哐哐哐輸出好一大堆,芙蕖面上沒有絲毫動容,就默默聽着,待他說完了,才輕飄飄瞥過去一眼,“什麼作何打算?自然是跟着師尊潛心修行了!”
好你個芙蕖!那晚說得話權當放屁了?還是怕隔牆有耳?
一不做二不休,遲滿手一揮将附近幾十裡都布下結界,今兒就是要芙蕖說出個所以然來,“好了,現在沒人聽得到你我講話,你隻管告訴我你真實所想。”
他微一愣怔,仰頭看了一圈遲滿使出的天羅地網,而後眉開眼笑,竟是誇贊起來,“師弟啊,你這法術見長呀!日後師尊派我去降妖,你可與我做個幫手?”
幫你大爺!
我最煩他一開口就是師尊師尊,他卻似乎故意惹怒我一般,難得與他正經說個話,他反倒嬉皮笑臉。
遲滿垮下臉,拿一對冒着火氣的眸子望他。
芙蕖卻不以為然,隻叫遲滿把結界解開,“今日我奉師尊指令要下山降妖的。你若再不放我走,去的晚了師尊怪罪下來,你可擔責?”
“你倒是對他言聽計從了。”我冷笑。
“哪有徒弟不聽師父的道理。”他也笑,繼而又請我,“你可願與我同去,助我一臂之力麼?”
本想裝不肯,閃他一閃,可看他認真的模樣,突然也失了興趣,哼笑道:“哪一次,我是不願助你的?”
他哈哈大笑,推了推我,“你要帶什麼法器,趁早回去取來,我在此等你半刻鐘。”
我垂下眼簾看一眼掌心,複又看向他的眼睛,露出一抹譏笑,“取什麼法器,在鎮妖塔的十年,僅憑這一雙手就殺了其中所有妖魔。你隻管帶路就是。”
芙蕖微微頓了頓,下一刻滿眼都是欣賞,“果然神通廣大。”
“我謝謝你。”翻個白眼,不想再廢話,催促他趕路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