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臉天真,臉上的平靜卻像蓄力進攻的毒蛇。
“其實不管是不是李長财的孩子,他都已經死了。”她将缽盂高高捧起,身體随轎子一搖一晃,手中缽盂也晃動不已,“您看,是不是很精美?應該和國庫裡的金銀珠寶一樣讓人覺得賞心悅目吧?”
“姜恩生!”
皇上咬牙切齒,怒目瞪着她,一字一句都恨不得把她撕吧碎了,“朕、現在、就可以讓你死!”
“我知道。”
姜恩生抿了抿唇瓣,又咽了口唾沫,可還是沒能将喉嚨那股澀疼壓下去,“在我打算當着您的面把這些話說出來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要去天山和我爹重聚的準備。”
“可若我因此而亡,我想我爹也會為我感到驕傲。”
皇上氣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紫,渾身更是發抖的厲害。
“餘大人曾說過,皇上是明君,時常批閱奏則到深夜,總是将百姓需求放在第一位。就像方才被提及的嬰兒頭顱做成缽盂,皇上的第一反應是害怕、是恐懼,在我拿這些和财寶放在一起做比較的時候,皇上您是不是覺得惡心?”
“可就是有人,拿這些當樂趣,去換去錢财,生命。”
情到深處,眼淚不受人控制。
冰涼淚珠奪眶而出,順着臉頰滾落而下,淚滴淌至深色素衣,在布衣上渲染出一片如同綻放着的美麗花蕾。
朦胧眼眶瞬間變得清晰,姜恩生仿佛出現了幻覺。
她覺得眼淚溜走,眼睛明亮的刹那,好像所有失蹤人口忽然出現在了她面前。
“所有皇上的子民,身強力壯皆願為守護國家戰死沙場;婦幼年老者,甯長跪佛前祈禱國泰民安而折損雙腿,都不願莫名其妙被人綁了去取走生命。”
“迄今為止,碎屍案無一人查明。”
姜恩生炯炯看着皇上,“城中普通百姓家中根本不可能有冰窖,因為香灰可一定程度保存肉類,所以我們曾猜測會不會是對方先将人殺害,然後用香灰把屍體裹起來,藏在儲存土豆紅薯的地窖存放一段時間,再擇日抛屍,以此用來混淆官方的偵查。”
“可城中所有地窖全都查過多次,沒有。”
“所以姜恩生……懇求皇上徹查冰井務!”
她俯身磕頭,久久不願起身。
最開始她問過餘懷之,宮中保管冰的地方,可當時她話剛問出口,餘懷之就有急事走了,再後來接二連三發生了很多事,她就忘了問,而餘懷之也沒再開口。
她得知保管冰的叫冰井務,是因為昨日夜裡,她被皇上和小順子帶到皇宮,為掩人耳目,她一直在禦案底下,是侍奉在側的小叔你在随口說了句,“若夏日炎日和冬日冰霜換換個兒,冰井務的人可就淨等着每日翹着二郎腿坐在院裡享受,到那時候,皇上能否把奴才調去冰井務”,她才知道原來叫冰井務。
再将餘懷之曾說皇上派他到衙門調查碎屍案,其實暗地裡是派他摸查趙仲恒的勢力的事聯系起來,這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可這些關系朝政,若她現在跟皇上全部攤開,皇上一個不高興,死的可不止她一個,還有餘懷之,餘懷之身邊的馬橋,會牽連很多人。
她不能冒這個險,也不敢。
皇上緩緩睜開眼。
“……姜恩生。”他語氣充滿無可奈何,“此事談何容易。”
轎子裡隐隐飄來一陣香味。
護城寺到了。
姜恩生如夢初醒,漸漸挺起身。
馬車晃動,微風吹動簾子,她看到了威嚴莊重的寺廟牆壁。
重新鑽回轎子下夾闆層之前,姜恩生說:趙仲恒手下有個得力幹将,叫商華。
馬車停,轎子穩。
在小順子的攙扶下,皇上恍恍惚從轎子下來。
山間染上青蔥綠茵,與護城寺牆外的暗黃交相輝映,清新的濕露與青草香,混着寺廟飄來的檀香,讓人不自覺抛卻沉沉悶氣,恨不得就這樣肆意滾倒在大自然的清香裡。
夾層漆黑憋悶,姜恩生縮成一團,像洞裡的老鼠。
她是開心的。
在皇上歎息着說談何容易的時候,她就與起先得知皇上派餘懷之打着偵破碎屍案而摸查趙丞相勢力和解了。
在皇上心中,他的子民也有一席之地。那麼她同樣身為皇上的子民,不論将來此案會進展到什麼程度,她都無怨無悔
激動的眼淚止也止不住,順着眼角淌在眼窩,蓄滿眼窩又重新滾入眼眶。
姜恩生雙手捂着臉,失聲流淚。
小順子第一時間就發現了皇上的異樣,好在太後走在後頭,耐心詢聽護城寺住持禀報近半年來的事宜,并未注意到前頭的他們。
“皇上,您身體不适?”小順子小聲說。
皇上搖頭。
他左右環視一圈,借着假咳嗽捂嘴的動作,交代小順子在寺中尋一處僻靜之地安頓姜恩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