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懷之眼底的懊惱憤怒一齊迸發,漆黑眼眸泛着猩紅,他竭盡全力狂奔追逐。
紅牆綠瓦,比天同高,長長的道路,回蕩着急切馬蹄聲。
雨越下越大,空中不知從何方向起了風。
那年冬,父親慘死,鶴雲庭仿佛被萬層冰霜凝固,接連不斷的柴暖不熱他的心。
數不清的日日夜夜,他曾無數次與仇恨交手,才勉強沒有被仇恨吞噬心良,蒙蔽雙眼。
雨水拍打在臉頰,沖散去幾分惱火的怒氣火焰,風中攜泥土花草清香,他感覺到眼底的熊熊烈火在漸漸熄滅,已然在心底生了根的堅定重新撥雲而出。
餘懷之腳底蓄力,身體的每一根血管都在全力噴發,突然——
前方疾速狂奔的快馬,忽然停了下來。
穿過眼前雨簾,餘懷之看清對面駕馬而來的那抹身影。
是姜恩生。
她筆直站在轎子上,昂首挺胸,雙目堅定有力,仿佛從天而降的神仙。
一抹濕潤猝不及防從他眼角滑落,他分不清是自己的眼淚還是雨滴。
“你已經無路可走了。”姜恩生目不轉睛望向商華,“你唯一的路就在你身後,商華,回頭吧。”
馬背上的男人眼底勾着無盡冷漠,“你以為你是誰?”
他側眸掃過前後夾擊的兩個人,“你們一個個裝得滿腔正義,可在别人最需要主持公道的時候,你們在哪?隻會把世間的不公推脫是個人命運!”
商華仰天大笑,笑聲恐怖如斯。
他冷眼看向姜恩生,“也許吧,你說的對,事到如今,我早已無路可走。可是姜恩生,我為何會無路可走?”
商華怒指餘懷之,“那都是他們逼的!”
趙仲恒在商華說話間隙,企圖掙紮逃走,被商華擡手一拳砸在眼窩。
“休要再為自己尋借口了。”
姜恩生跳下馬車,一步步緩緩走到商華馬前。
她仰起頭來,任由雨水滴落在自己臉上,冰涼擦過眼睫,如同心底翻湧的海浪瞬間平息。
“趙仲恒戲耍你的人生,草芥萬民性命,本就天理難容,今日聖上在此,他願還你一公道。”姜恩生軟下聲來,仿若與鄰家兄長閑聊那般耐心清甜,“他趙仲恒罪不可恕,但你罪不至死,若你願——”
“我不願!”
商華嘴角勾着不屑冷笑。
“趙仲恒是什麼人?嗯?”他眉梢帶着撲不滅的熊熊烈火,“你真當他被捉拿歸案後會一命嗚呼?醒醒吧!當今聖上是他親侄,若真追根到底,株連九族之一就是皇帝!”
“放肆!”
車轎門簾被人從裡面掀開,皇上大為憤怒,犀利目光幾乎要當場扼殺商華,“大膽叛賊,竟敢以下犯上!”
商華俯視馬下的姑娘,滿眼盡是無奈苦笑:“這就是你說的公道?不過是一群言而無信的狗輩之徒。”
趙仲恒忽然看到,皇上身後還有一個人。
他企圖看得更加清楚,接着,皇上便直接将轎子裡的人拖了出來。
趙仲恒瞳孔驟然放大,随即又恢複不屑無謂。
看到趙勇甯,商華眼底的勃勃野心再次被喚醒,往日趙勇甯的羞辱謾罵污穢之語,全部一股腦噴發而出。
他像是想到了什麼,眼底閃過一絲狡黠。
商華垂眸掃一眼赤誠十足的姑娘,又眯眼望向皇帝身後的窩囊廢,“我倒是可以信他們一回。”
他持劍左手直指趙勇甯,“殺了他,消我心頭三分恨,我便立即束手就擒。”
昏迷中的趙勇甯被雨水拍打,漸漸蘇醒過來。
商華靈敏地察覺到這一變化。
他微微俯身,沖姜恩生一字一句道:“讓我看到皇帝的公道,你們想要的,我雙手奉上!”
姜恩生萬般猶豫,她看向身側不遠處的餘懷之,又與餘懷之一同望向轎子上的皇上。
君臨天下,皇威不容侵犯。
天空烏沉,地面上雨水成河,世間安靜的隻剩下雨水跌落人間的聲音。
漫長的焦灼萦繞在每個人心頭,冰涼徹底掃去人間悶熱,浸濕的衣衫貼裹在身上,饑餓、寒冷、疲憊和揪心混雜成一團。
“轟隆”一道雷聲,仿佛最後關頭的催促聲。
随着一道金黃色閃電劃破上空,姜恩生感覺到自己側頸和臉頰傳來一抹溫熱。
“啪嗒”“啪嗒”,
是滴落在水坑的聲音。
她脖頸一陣發僵,随而緩緩低下頭,水坑的清澈透明,被猝然掉落的紅色晶珠染成一片。
……是血。
她本能扭頭看向另一邊,隻見皇上手持長劍,劍鋒挂着一串串猩紅,一滴一滴緩緩侵入地面。
商華昂起下邊,眼底的怒火被譏諷掩蓋。
“我從不是君子,所以什麼一言九鼎,”他揮動長劍,大有翻天覆地之勢,“全都見鬼去吧!”
姜恩生眼眶一熱,胸口處猝不及防翻攪。
她兩耳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一般,聽不見任何聲音。
她無助地扭頭,身體卻忽然騰空而起。
慌亂中,姜恩生看到餘懷之的側臉,她緊緊摟住他的脖頸,酸澀的喉嚨讓她快要喘不上氣來,“……大人。”
牆沿上,有人身穿皇城司衣袍,有人身着黑色素衣,各色各樣的人手持刀劍,糾纏在一起。
慌張不安中,姜恩生睜大眼睛。
她看到一個紅色的世界,冷漠,厮殺,揮舞,然後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