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近日來陰雨綿綿,今日難得放晴,可剛出鶴雲庭大門不久,天上就又飄來一團烏雲。
街上熱鬧非凡,雜技的歡呼聲,包子的叫賣聲,連綿不絕,掃去姜恩生身上的疲沉。
管家領姜恩生進了一家茶館,他專門叫店小二帶他們去了樓上包廂。人少,也清靜些。
姜恩生示意管家坐下,管家卻連連擺手拒絕。
她頓了頓,拿餘懷之壓他,他才硬着頭皮坐下。
管家坐得筆挺,隻坐了凳子的三分之一,比她大搖大擺靠着椅子坐下的姿勢優雅多了。
姜恩生無奈歎了口氣,還是決定由着他自己。
樓下的台上,說書先生講得眉飛色舞,激動之際,他抓起手邊醒木,“啪”地一下拍在桌上,“這姜姑娘本是出身于二皮匠,因技藝高超,頭腦絕頂聰明,才得朝堂重臣賞識。”
“昨日咱們已說過,姜姑娘大戰叛賊時的飒爽英姿,那麼今日,咱們就來說說這朝堂重臣。”
說書人展開手中扇,賣關子似的昂着下巴,橫掃過座下賓客。
“你們猜,這到底是哪位大臣,有如此火眼精金,能在萬千平民百姓之中,挑出不顯山水的二皮匠?”
座下有客人聽聞便反駁,“昨日你還說姜姑娘貌似貂蟬,身如天鵝,如下凡的天上女神仙,怎今日又說人姑娘不顯山水?前言不搭後語的,你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管家小心翼翼朝姜恩生那邊瞄了兩眼,發現姜恩生在笑,他才松了口氣。
姜恩生餘光瞥見管家細微舉動,便大方轉過頭來問他,“我真貌似貂蟬?”
管家大概也沒想到姜恩生會這麼問,臉上的笑意僵得有些發抖,看起來比哭還難看。
姜恩生“噗嗤”笑了一聲。
管家恍然大悟,是自己太過緊張,人姜姑娘不過是在與他開玩笑。
若要說起姜姑娘再回鶴雲庭,還得怨他們餘大人。是餘大人一路把人抱回府上,又交代下人把夫人照看好。
偌大的鶴雲庭,就隻有姜姑娘一個姑娘,這餘大人所說的夫人,可不就是姜姑娘。
以前餘大人未曾明說,他們做下人的,隻是在一旁看着,感覺到他們二人之間有超乎普通人的情愫,他們也樂得私下議論一番,這回可直截了當明說過了,若再像往常那樣沒模沒樣,可着實太沒規矩了些。
管家憨厚一笑,“不像貂蟬。”
姜恩生有些詫異,“嗯?”
“倒像是西施。”管家說。
“噗——!”
姜恩生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管家悄咪咪從桌上的瓜子盤裡摸到一顆瓜子摳,“情人眼裡出西施,在大人眼裡,姜姑娘就是西施。”
這話把姜恩生樂得不行,眼裡都笑出了淚花。
她看看管家,又瞥一眼正講得興奮至極的說書人,眼底閃過幾分賞識,“你比那說書的強多了。”
管家一聽,心裡美滋滋的,又從盤子裡摸來一個瓜子摳開殼丢進了嘴裡,“姑娘謬贊了。”
姜恩生忽然問道:“錢袋子呢?”
管家立馬把東西交上來,“都在這兒呢!”
姜恩生從裡邊掏出一錠,“叫店小二再送些瓜子茶水上來。”
“得嘞!”管家屁颠屁颠拿着錢吩咐去了。
“……要說起餘大人,就不得不提起他的父親餘瀚。”說書人還在侃侃而談,“他的父親曾是先皇身邊的紅人,英俊潇灑,風流倜傥,雖早年喪妻,可從未納過一妾半……”
姜恩生越聽,臉色就越沉。
真不懂這些人是真不明白,還是在裝糊塗,他們上嘴片碰下嘴唇胡言亂語一番的功夫,不知道會給人帶來多大的麻煩。
雖然先前餘懷之總說,皇帝與他情義深重,兩人自小一起長大,脾性相投,可皇帝畢竟是一國之君,他高興了可以跟人稱兄道弟,若不高興了,擡手揮劍就能一刀奪了趙勇甯的命。
趙勇甯說起來,跟他之間還有個親姑母,他們血脈相連,皇帝都可以殺人不眨眼,他與餘懷之中間,可什麼貨真價實摸得着的真切東西都沒有,就隻有那口頭上的兄弟情誼。
姜恩生無力舒了口氣,卻覺得胸口越來越悶。
不是她不信餘懷之與皇上隻見的兄弟情分,實在是伴君如伴虎,她做不到抛卻這些真實存在的東西,天真的隻看眼前的一畝三分地。
姜恩生和管家在茶館一直待到天快黑。
街上的商販隻剩下寥寥幾家,姜恩生有些神情恍惚地走在前頭,不知不覺就走到了菜市場附近。
不知道是否因為刑場也在這附近的緣故,管家總覺得這裡的空氣比方才路過的那條街更陰冷。
“姑娘?”管家詢問道:“天就要黑了,咱們回府上吧?”
姜恩生望着不遠處的胡同口。
“你先回吧。”她想回自己家看看。
管家乍一聽,還當自己聽錯了。
不過這一整日在茶館,他真覺得若大人娶了姜姑娘,他們鶴雲庭的這些下人,不光不會遭受刁難,而且說不準還會過得更好。畢竟姜姑娘的性格,實在太好,太招人喜歡。
“那可不行!”管家堅定道,“大人本就讓姑娘在府上歇息,姑娘不光沒聽話,還在外邊待了整整一天。”
他擡頭仰望已經黯淡無光的天空,“這眼下已經天黑了,我若這時候把姑娘一個人單留下來,自個兒拍拍屁股走人,那實在不應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