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大臣接連退下,最後隻剩下餘懷之和皇上兩個人。
屋子裡實在太悶,可能是氣氛太過壓抑,也許是擺在面前的問題太讓人頭疼,餘懷之平靜注視着皇上手邊已經換了七回的茶水,他隻喝一口就面露不悅,便提議到外面透透氣。
皇上捏着毛筆的手頓住,怔愣盯着面前還未批閱的奏折,半晌才撂下筆,“走吧。”
皇上由衷感慨,“今夜月色極美。”
餘懷之擡頭仰望一片漆黑的夜空,“你确定?”
皇上偏頭望向餘懷之,繼而仰頭看了眼天空,他“噗嗤”一下,笑出聲來,聲音疲憊又惆怅。
“有你真好啊!”皇上說完,立刻補充道,“這話真心的。”
餘懷之輕笑了聲,“行。”
“想我剛登基那陣子,整個人帶着一股新鮮勁,被趙仲恒壓得久了,就想着要做一頭全天下最猛烈的老虎,把趙仲恒一脈連根拔起。”走到花圃旁,皇上直接躺在了圍圃的磚頭上。
餘懷之側眸掃視身後不遠處的公公宮女,擡手示意他們背過身去。
餘懷之走過去,站在皇上身側,一言不發看着他。
皇上随手揪起一朵花,捏着放在眼前仔細端詳,“這人站得高了,就看不見自己的頭頂,若非你那日宴席開始前,在殿外揶揄我自稱朕裝模作樣,我真就覺得,自己已無人可與我抗衡了。”
他惱火似的,大力把手上那花丢在餘懷之衣袍上,“真虧得有你點醒我。”
餘懷之表示贊同他說的話,“所以你想好審趙仲恒的辦法了?”
提到這事,皇上就跟被人踩到尾巴的狸花貓一樣,一臉惱火。
他坐起來,“我被那幫大臣左右開弓連着夾擊整整兩日,這才剛出來透風,你又提這茬?就不能等我喘口氣?”
餘懷之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他繞過去,在花圃另一端坐下,“那你快點喘,我回府上還有事。”
皇上陰森森笑了兩聲,“有事?你能有什麼事?我還不知道你,無非就是姜姑娘。”
“此乃懷之人生頭等大事!”
餘懷之立馬嚴肅起來,“而且,眼下天氣越來越熱了,護城寺的屍骸,以及那些枉死的死者家屬,都在等我們給出的交代。”
皇上臉色也變得凝重。
“懷之以為,我應該如何處理才最為妥當?按理說,趙仲恒草芥人命賣國求财,甚至罔顧天理,逐求長生,我是勢必要殺之敬天下!夜長夢多,這幾日裡我也恨不得立刻将他斬首示衆,以解我心頭之患。”
他無力歎了口氣,“可還有姑母這層關系,我自小就被她悉心照料,我……”
夜裡微風過,花草先知曉。
樹葉輕動搖曳,花香四溢人間夢。你我不過凡人。
餘懷之說:“你心裡已經有了答案,不是麼?”
“我雖未卧薪嘗膽,可這些年來屈辱壓迫的苦,也實在折磨得我日夜難安。”皇上說。
餘懷之無聲松了口氣,他起身走過去。
“公道自在人心,結果如何,看的是過程,是決心,是誠意。”
“既然下定決心做,那便做得光明磊落,趁此堵住悠悠之口。”餘懷之一手拍在皇上肩膀,“五日後衙門,你親自來審。”
“什麼?”皇上皺眉。
餘懷之輕笑,“此乃國之大事,可也是皇家私事。雖萬般棘手,但卻也是一個上好時機。”
“什麼時機?”
皇上話音剛落,心裡就已經有了清晰的答案。
餘懷之嚴肅道:“讓百姓承你是一國之君,證明你有擔國之能力。”他深吸一口氣,“我認為你沒問題。”
或許是被壓制的久了,忽然昂首挺胸站直,連順暢的呼吸都變得有些陌生。
皇上看向餘懷之。
良久,皇上點了點頭,“朕不會讓懷之兄看扁的。”
餘懷之伸手揪來一朵花,似是要報複他适才用花砸自己的行為,拿起話多朝皇上腿上扔了去。
餘懷之轉身擺擺手,“我回府了。”
皇上咬牙切齒,“小肚雞腸!”
出了宮門,餘懷之快馬加鞭,趕在醜時三刻大步沖進鶴雲庭。
院裡通明一片,夥夫在院中徘徊,連一向都會在門口候着的管家,此時也不知去向。
注意到餘大人疾步走來,夥夫連忙跟上去,“大人回來了?可曾用過晚膳?奴才這就去給大人倒杯茶潤潤口。”
餘懷之一把攥住扭頭就要走開的夥夫,“管家人呢?”
夥夫抿了抿嘴,朝姜恩生屋子方向指去。
餘懷之眉心微蹙,松開夥夫衣領,“這個時辰,她不歇息在做什麼?”
夥夫眼看着也瞞不住了,眼睛一閉,心一橫,“大人您到屋裡看看就知道了。”
餘懷之哼了一聲,搞不懂家裡的下人在耍什麼名堂。
還未走進屋子,才靠近門口,一股濃郁的草藥味撲鼻而來,餘懷之眼底隐隐閃過幾分不祥預感。
他大步跨過門檻,卻聽見屋裡姜恩生在交代管家——
“此事盡量瞞着餘大人,”姜恩生聲音嚴肅,“他公事繁忙棘手,這點小事就不要鬧到他面前讓他憂心了。”